第四十二章 猜想
单刀小马2024-02-07 15:213,829

  第一条短信是2003年7月25日下午收到的,内容是:

  遇到了点麻烦,要出去躲几天,回头再跟你联系。你的手机卡是我在路边买的,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个号,也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第二条是2003年7月27日晚上发的,字数很短:

  那女孩的事千万别告诉警察。

  陆途让小荷重新梳理一遍顾夕雨失踪案中与肖小山有关的时间线:

  7月23日,顾夕雨离开椒水村,乘坐轮渡遇到了肖小山,之后跟肖小山一起去了佛隐

  藏寺,去过火车站,两人在白鹤宾馆门口分开,之后肖小山去大世界商场的仓库住了一晚。7月24日中午,肖小山找到何齐年,让他想办法去白鹤宾馆拿走顾夕雨的行李箱,之后他回到影碟店,察觉到陆途的存在,便打电话让房东来试探;之后,他又返回照片店,开走了何齐年的车,回到了椒水村老家。

  这之后,肖小山就消失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两条短信发送的时间是在肖小山回到椒水村之后的第二天和第四天。

  “也就是说,”小荷总结陈词,“这两条短信都是肖小山逃跑后发给肖允龙的。”当时警察正铺天盖地地寻找着肖小山。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肖小山当日开回村子的那辆面包车上就有顾夕雨。

  “掳走顾夕雨的人就是肖小山,肖允龙也是知情的。”孙铁的语气很肯定,持续调查了一年多的女大学生失踪案算是有了进展。

  陆途点点头,眼神落到那张复印件,如果肖小山是绑架犯,他的动机是什么?毕竟,已经排除他参与7·15抢劫杀人案的嫌疑,见色起意?绑架报复顾一江?这又与顾夕雨信中描述的肖小山的形象不符。

  孙铁反驳,顾夕雨的成长环境被父亲顾一江保护得太好,甚至可以用“涉世未深”来形容,她性格善良、单纯,容易相信别人,喜欢跟笔友倾诉自己的生活和感受,说明她在现实世界里缺少安全感,内心世界很孤独。而肖小山外向、热情,顾夕雨大概率受到了他的迷惑,“肖允龙一直都是知情者,我怀疑,处理尸体的就是他。”

  陆途心里一沉,难道这就是肖允龙到死也要守护的秘密?

  夕雨的尸体呢?难道已经沉没在金钩湖里了吗?

  摆在眼前的事实也验证了顾一江先前的猜测。

  陆途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一江,亲口说出这个结果有些残忍。

  是的,夕雨已经死了,死在肖家父子手里,大概率已经沉尸湖底……这将刺破那个父亲最后的一丝幻想。

  “何齐年呢?他不是跟肖允龙联系密切吗?要不要再提审一次?“孙铁的话浇醒了陆途,现在肖允龙死了,唯一与肖小山还有关联的人就是何齐年了。按照先前的推理,何齐年、王阿丰、肖小山三个人是绑一块的,也极有可能是7·15案的“除号”。

  “但这两条短信,只能证明肖小山伙同父亲绑架了顾夕雨,何齐年依然是置身事外的那一个。”陆途无奈地说。

  想起昨天何齐年离开时的眼神,陆途心中的怒火再度点起,运气好像又站在了他那一边。陆途有太多的想不明白,比如卓苒,为何齐年做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是因为盲目的爱?又比如肖允龙,从高塔摔下来送进医院,但凡他能开口指认一下何齐年,警察也不用这么辛苦奔波,眼睁睁地看着何齐年逍遥法外。

  还有人间蒸发的肖小山,如果说最初几天躲在了废弃小学的教室里,那他现在在哪?难道躲在金钩湖那片芦苇沼泽里?他在世上最在乎的父亲死了,为什么还不露面?

  把手机短信的事告诉顾一江,是陆途这一辈子最纠结的时刻。在那间白鹤宾馆改造后的“夕雨超市”,陆途把调查结论简述了一遍。

  顾一江没有接话,如同失了魂,起身朝里屋走去。“你等下,我去拿点新茶,刚从云南那边捎来的古树茶,你也尝尝。”

  陆途眼见着顾一江上了二楼,一年多来他头上多了不少白发。

  这小小的超市面积不大,货柜上杂乱地堆放着各种生活用品,东倒西歪的,显然店主疏于打理。等了十分钟也不见顾一江出来,陆途也跟着来到二楼,却看见顾一江埋头坐在楼梯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或许可以安慰他夕雨的“尸体”没有找到,还有生还的可能……陆途没有这么做,转身离开了小超市——对受害者的家属来说,消化痛苦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沿着那条通往火车站广场的笔直马路,陆途走得很慢,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以为记忆会被冲淡,直到昨天看到短信,那个清晰的日期又一次刺痛神经,不断地提醒他,有个叫顾夕雨的女孩在2002年7月24日失踪了。

  陆途抬起头,看见“淮芜站”三个重新漆刷的大字。

  那一天,女孩本应该沿着这条路走到火车站,买一张去上海的火车票,坐上火车将这一路的心事写下来,之后回到学校,用学校的公共电话给弟弟打电话、报平安……

  但这一切没有发生,女孩离开白鹤宾馆后,走向了人生的另一条分径。

  不知不觉,陆途走到了售票口,一大批提着行李、包裹的老乡们正在排队进行安检,广播播报着开往上海的某列火车即将到站,这是新增的一列班次,说明走出县城的人越来越多了。湖水漫上来,庄稼种不了了,渔湖被收归集体了,为了生计,背井离乡是很多人迫不得已的选择。

  与之对比,出站口的人反而少了很多,所以陆途一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何齐年。

  生活在这么个小县城,有时候避开一个人比遇见一个人还难。

  有三名西装西裤打扮的中年人从出站口出来,何齐年笑脸迎上他们,一一握了手。

  陆途认得,那三人是县采煤沉陷区综合治理办公室的,隶属市发改委,主要负责金钩湖一带沉陷后的安置工作,像是村民的住房搬迁,土地赔偿,环境治理等,都归他们管。陆途一早听说李超然在市区里有熟人,能拿下这么大的光伏发电项目,中间肯定找了不少关系,说不定还存在官商利益勾结的情况。

  这时,两辆豪华轿车开到了站前广场,何齐年殷勤地安排那三位领导上了车,他一回头,不经意间也看到了陆途。

  何齐年笑着跟那两辆车挥手,转身竟朝陆途走来。“怎么,跟着我过来的?”何齐年笑着发问,走到了陆途面前,“开个玩笑。对了,你们让我的伙计停工,找到什么了吗?”

  陆途保持沉默。

  何齐年接着说:“让我猜猜,那里会不会是肖小山待过的地方?毕竟肖允龙跑过船,又熟悉那一带的环境……”

  “何齐年,我警告你。”陆途努力克制着情绪,“别以为你做过的事没人知道,尤其是现在,穿了身李超然给的衣服,就忘记自己是谁了。”

  “我当然清楚我是谁,我是循规蹈矩、遵纪守法的纳税人啊。老同学,你每次让我帮忙调查,我哪次不配合?你们破不了案,也不能随便冤枉好人啊。”

  眼前念叨着“老同学”的这个人让陆途觉得很陌生很恶心。

  仅仅过去一年时间,何齐年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祝你好运,祝你早点找到肖小山,找到他不就真相大白了?”何齐年的话里带着讥讽,就是要让陆途不好受。陆途心里明白,肖小山是死是活,何齐年比谁都清楚,但是陆途没有问起肖小山,转口问道:“何齐年,别忘了,还有一个人,知道所有你做过的事。”

  何齐年眼角的笑意慢慢消失,因为他知道陆途说的是谁。

  陆途望着二中钟楼的方向,很久没回学校了,何齐年也一样。

  陆途一字一句地说:“你伙同王阿丰参与抢劫孙秀荣,你被认出来后,王阿丰出手杀了孙秀荣。你在当天下午回到县城,快速赶到那家情侣影院,并从消防楼梯上到二楼,卓苒故意撒谎,给你做了不在场证明。”

  何齐年潇洒地点燃了一支烟,眼带欣赏地盯着陆途。

  “你,王阿丰,肖小山三个人绑定在一起。但在7月24号这天出了意外,走进照片店的顾夕雨认出了你,因为你手上有顾淮苗反复提到的“除号”疤记。你临时起意,杀人灭口,而有份参与分赃的肖小山帮你“善后”,开着你的面包车回到了椒水村,让父亲肖允龙帮忙处理了尸体。这就是为什么你丢了车,却没有报警。”

  “说下去。”何齐年猛地抽了一口烟。

  “你担心顾夕雨迟迟没有回白鹤宾馆取行李箱,会引起宾馆的怀疑,便让卓苒假冒成顾夕雨到宾馆取走。又怕别人认出你手上的除号,你狠下心来,划烂手上的疤记。”

  何齐年侧着脸,面色平静,认真聆听着陆途的推理。

  “你很聪明,把罪行都甩给了肖小山,一个从世界上消失的人。让我们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肖家父子身上。为了毁灭掉所有潜在的威胁,你铤而走险,把肖允龙引到高塔上,再将他谋杀……“

  “很精彩的故事,但是陆途,你错了。“何齐年站起身,那支抽了一半的烟被他丢进了旁边的花坛里,“你想象世界里的那个我也太全能了吧,好,我再告诉你最后一次。”何齐年咬了下嘴唇,用手指着自己,“我没有抢劫,也没有杀过人,我对天发誓,顾夕雨的失踪跟我无关,要是我撒谎,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往生。”何齐年脖子上青筋暴起,“我也希望你们快点找到肖小山,找到证据,这一切早该结束了,每个人都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不是吗?”

  陆途嘴角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何齐年竟然劝他放下,这么有恃无恐,或许他心里认定了一个事实:肖小山回不来了。

  “再见了,老同学,今年的同学会,我会提前电话通知你。”何齐年的嘴角挤出一丝冷笑,他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

  陆途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有那么一瞬间,他代入了顾一江面对肖允龙时的心境,差一点就要往何齐年脸上来上一拳。但陆途很快恢复了冷静,如果找不到肖小山,那案件只剩下唯一的突破口,那个撒了谎的女人——卓苒。

  卓苒为什么要赌上自己的前途替何齐年隐瞒呢?

  此时,陆途身后传来急促的火车呼啸声,像是一种无形的催赶。

  在和时间赛跑的这场比赛中,他们一直是落后的一方。

  陆途泄了气,靠在售票厅的柱子上,抽完了身上的最后一根烟。

  他没有回警局,而是沿着来时的那条路,逆着人流和行李箱,一往无前地跑着。

  “路途虽远,但只要步履不停,就会一点点前进,最终到达那个鲜花盛开的终点。”小时候,母亲总会用这样的话鼓励他,后来这成了他写进作文里的句子。可现实世界中,通往终点的路不是笔直的,每个路口都可能有若干条分岔小径,有时候绕了一圈又回到最初的起点,看起来好像没有损失,但是时间和精力全都浪费了,那朵鲜花也在暗处枯萎了。陆途有些不甘心,蹲在地上喘着粗气,像一只无处栖息的水鸟。

  

继续阅读:第四十三章 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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