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士气很低落,陆途也低下了头。
孙铁站起身,拍了一下桌子,唤起大家的注意力,提声道:“还没到气馁的时候,凶手还在逍遥法外,我们接下来能做的就是以肖小山的死为突破口,重启这件案子,早日将何齐年定罪,给当年受害者的家属一个交待,也给死去的肖家父子一个公正的答案。”
肖小山尸体被发现,一石激起千层浪。
陆途也陷入了沉思,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证明何齐年当晚出现在案发现场。
“不是说现场还找到支手表吗?”孙铁追问道。
孟雅揉了揉眼睛,说:“表已经不走了,指针都锈住了,但里面的机芯保存得很新。”
孟雅切换了一张幻灯片,屏幕上显现的是手表背后的金属盖。陆途仔细盯着那张幻灯片,能清楚地看到金属后盖上刻了两行小字,“上面写的是什么?”
孟雅切换到下一张图片,是那行字的特写,“这支表找人刻过字,上面还残留着刻字时粘上去的金粉。”
陆途仔细辨认着那八个字,念出了声:长夜有光,真心莫忘。
这块表是肖小山的吗?还是何齐年留下的?
孙铁当场做了部署,兵分三路,陆途则去跟进手表的线索,小荷去二矿公司调查一下矿灯的编号,技术组的同事们继续加班,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散会后,陆途找到孟雅,郑重表示感谢。
孟雅用一条黑色的皮筋将头发扎了起来,笑着说:“哪里的话,辛苦大家都辛苦,都想早点破案。没来的时候就听说这案子了,真希望能早点找到凶手。”
小荷不知道从哪儿冒了上来,拍了拍二人的后背,说道:“为这案子陆队长操碎了心,这几年都没有放下。”
孟雅有些好奇,转头问道:“为什么?”
陆途没有回答,他想起那条不透光的小巷,穿着粉色上衣的女孩揣着手里的信,独自一人穿梭在巷子里……这一幕他不止一次梦到,他便跟着女孩的背影往巷子深处走,到了最黑暗的尽头,女孩不见了,只听见一个中年男人啜泣的声音。
这两年,他和顾一江的联系断断续续,见证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总经理变成现在的模样,“夕雨”成了他们不愿再提起的名字,他觉得自己欠顾一江一个交代。现在,他们在沼泽的深渊里找到了肖小山,或许会成为解开所有谜题的钥匙。真相可能被埋没,但一定不会消失,他与何齐年的这场较量,下半场才刚刚开始。
开始于2002年夏的案件引起了市局的高度重视,针对孙铁汇报的新情况,市局决定成立代号为“7·15”的特别调查小组,由市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袁烨带队,曾经参与过案件的杨絮冬也加入了调查组。得到消息,大家都感到振奋。
陆途也第一时间跟顾一江分享了案件重启的消息。
接完陆途的电话,顾一江一句话也没有说,像是被勾了魂一样,将饭碗往桌上一扔,双眼放空地望着天花板。韩韬、顾一海惊讶地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顾一江的胃里正翻江倒海,他还在回想着陆途的话,肖小山找到了,上面要重新立案调查,还派了市局领导亲自督战……他没有询问细节,那是警察的事,他首先想到的是正在楼上补作业的淮苗,马上要中考了,不能让这件事影响到他。
他又拨回给陆途,希望能见面了解具体情况,但陆途回绝了,现在还不是时候。事实上,特别调查小组成立后,担任副组长的陆途再也没回过家,连续几天都在为那条手表的线索忙碌着,他把所有能找到的百货公司、超市、精品店、文具店都盘问了一遍,依然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这款表确实是国产品牌海鸥2002年出的,现在已经不生产了,做工还不错,价格也不算太高,一百多块,买的人多数是送礼用的。”一家百货公司的销售员说。
以零几年的物价水平来看,一百多块相当于现在的四五百块了,这在小县城算是一笔不小的支出。陆途想起手表上的刻字,问道:“那行字呢?”
店老板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道:“应该是找人刻的,有专门给手表刻字的,二中南门那边就有。”
那行字体虽小,但是很娟秀,覆盖上面的金粉掉落了大半,颜色也变成了铜绿色。送礼物的人花了心思,否则也不会专门找人刻字,那背后的字应该带有某种寓意。而肖小山没读过什么书,又是个街头小混混,谁会送表给他?陆途心里隐隐觉得这块表是何齐年落下的。
这两年,南门一带变化很大,一排排新建的出租房遮天蔽日,最高的楼有七八层,到处可见裸露的水泥外墙,没有护栏的简易楼梯。往来的年轻面孔三三两两,比以前少多了。陆途询问到一鞋匠,被告知以前南门口有个叫老谭的,专门给手表、钢笔、打火机刻字,手艺很精湛,雕龙刻花也不在话下。
“他人呢?”陆途回忆起来,以前经过的时候确实见过“老谭刻字”的招牌。
“早不干了,生了场病,现在不出摊了。”
陆途有些失望,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小荷打来的。
“怎么样?矿业公司怎么说?”
电话那头,小荷有些激动:“确认了,那上面的编号对应的就是二矿员工,228是王阿丰,他跟何永是一块进公司的,何永的编号是229。”这意味着矿灯是王阿丰的,矿灯的橡皮管子极有可能就是勒死王阿丰的凶器,应验了他的猜想。
“你那边呢?有什么发现吗?”小荷问道。
“还没有。”陆途有些焦躁,如果无法证明何齐年也在现场,那先前的推断就毫无意义。
回到局里已经是下午三点,孙铁让陆途陪他到火车站接个客人,对客人的身份却三缄其口。车子开到车站,孙铁下车,冲一名手提公文包的中年男人挥了挥手。那人笑着迎上孙铁,上了车。孙铁这才做了介绍,客人是市纪检委派来的监督检查组的同事王灿,正在跟进调查巨象能源发电站的相关情况。孙铁随即介绍了陆途,“这我手下陆途,自己人。”王灿松了口气,道出此行的目的。
原来,这一两年,市纪检委收到过好几封关于巨象能源公司董事长李超然经济犯罪的举报信,涉嫌行贿县里的相关领导。并利用“渔光互补发电项目”套取政府补贴和银行贷款。“打着国家支持、塌陷区修复、生态建设的各种名目,官商勾结,大肆圈钱敛财……”说到关键处,王灿隐去了其中的细节。
陆途一边开车,一边认真听着,这两年何齐年跟在李超然后面可谓是风生水起,如果这些犯罪情节属实,他在其中又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车子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下,孙铁领着王灿下了车,大堂里走来五六名同事,其中就有县纪检委的同事,以及记者韩韬。原来他们栏目接到了电站贪污行贿的举报信,一早就与市纪检委取得了联系。他先前参加媒体发布会也是为了打前哨,了解基本情况,这两天又暗中走访了不少群众。陆途跟韩韬打完招呼就回了车上,刚刚收到李铮的短信,他在城南一座石桥下找到了刻字手艺人老谭。
陆途赶到的时候,老谭正坐在夕阳下钓着鱼,带着一架老式黑框眼镜,霞光在他的脸上熨出层层叠叠的褶皱阴影。李铮是从一名钓友那得知老谭每天傍晚都会来河边钓鱼。他刻字刻了一辈子,老来眼睛花了,刀功没以前那么精准了,加上肾病缠身,也就封刀不做了。陆途瞧了一眼水桶,一条鱼也没有。
陆途笑道:“今天收获不行啊。”
老谭斜瞥了他一眼,知道是李铮的同事,转身对二人说:“越老越不中用,说明人这一辈子只能学一门手艺,专心一个事业,一心不能二用。”老谭苦涩地笑了,一眼认出手表背面的刻字,“没错,这几个字是我刻的,我这手艺没人能模仿,只可惜后继无人咯。”陆途和李铮对视一眼,觉得胜利在望。
“还记得找您刻字的人是谁吗?”陆途带着期待的眼神。
老谭咳了一声,回答道:“记得。”
“是谁?”李铮催问道。
“找我刻这两行字的是一个去世了的朋友。”老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陆途,目光最后落到他的手上:“告诉你们也行,有个条件。”
“老头,严肃点,我们办案呢!”李铮道。
老谭假装没听见,对着陆途说:“我看你眼目纯澈,手指细尖,底子不错,这样你拜我为师,跟我学刻字,怎么样?”
陆途哭笑不得,这才注意到老谭的手指宛如衰枯的树枝,布满了细纹褶皱。
“您太高看我了,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陆途的语气很诚恳,“但是我可以托县电视台的人来给您做个专访,让更多人知道,说不定到时候来拜师的年轻人会很多。”
“哈哈,这办法听着不错。”老谭大笑了一声,“跟你开玩笑的,老花了,哪还有精力招收徒弟,再说这门手艺没个十年八年,出不来功夫。”回归正题,老谭终于说出那个朋友的名字:“卓峰。”
陆途心神一震,居然是卓老师。
“卓峰在世的时候,经常拿着钢笔找我刻字。”老谭的思绪回到了南门那个不起眼的小角落,“这块表他挺宝贝的,也是他第一次拿手表找我刻字,说是送人用的。”
“送人?”陆途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您知道他要送给谁吗?”
老谭嘴里念叨着那八个字:“长夜有光,真心莫忘……是送他的学生吧?”
“学生?”答案似乎越来越近了,“他有说学生的名字吧?”
“不记得他有没有说过,就算说过也记不住啊。”
卓峰为什么要送手表给何齐年?陆途突然想起来,何齐年的生日是7月27号,这会不会是卓峰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陆途追问道:“卓峰来取表的时间还记得吗?”
“这谁能记得。”陆途望着老谭那双饱经风霜的手,那一条条细纹仿佛是雕刻留下的印记。
“等一下,我记得来拿手表的不是卓峰自己。”老谭抬起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是他闺女。”
“卓苒?”陆途一脸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