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江没回超市,直接开到了学校,从班主任口中得知:淮苗一星期没来上学了,请了假,说是在家复习。顾一江气不打一处来,按照大哥给的地址,找到了校外的出租屋,敲了门,房间里没有人。房东说兴许是跑网吧上网了,这一带就数网吧最多了。
顾一江捋起袖子,把大大小小的网吧游戏厅全撸了一遍,就是没找到淮苗。
顾一海打电话来劝他:“也许在同学家复习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护着他。”顾一江气冲冲地回到那个只有五六平米的出租屋,试图一脚踹开,房东提着一把钥匙走来,“跺坏了可是要赔的。”
房门打开了,眼前的一幕,顾一江惊呆了。
逼仄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床,一张堆满书本的四方桌。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剪报,正中央贴着夕雨的照片。凑近看,上面报道的是“七一五抢劫杀人案”“女大学生失踪案”,其中一张彩色报纸还刊登了肖小山的证件照片,下面一行文字是警方当时发布的通缉信息。这些拼贴的剪报有报纸,也有杂志,有几千字的长文,也有几十字的简讯。
顾一江坐在床上,目光落到那张照片里夕雨灿烂的笑容。
原来,淮苗还没有从2002年那个夏天走出来。
平日里,大哥会隔三岔五地来给淮苗洗衣做饭,每次问到淮苗的状况,大哥总是说很努力,有在用功复习。可房东说这两天淮苗都是晚上十点左右才回来,昨晚还看见他从一辆黑色汽车下来。
“黑色的车?”顾一江首先想到的是江小姿,可江小姿人在省城,也没理由背着他跟淮苗联络。外面楼梯传来声响,顾一江起身,迎着了一脸讶异的淮苗。
“怎么是你?大伯呢?”
“我就不能来了?”顾一江拾掇了一下方桌上杂乱的书籍,“你这两天去哪了?“
淮苗露出一副警觉的表情,抹了一把嘴角,说:“去同学家里了,跟他一起复习。”
淮苗爱答不理的样子,顾一江又气又急,提高声量道:“哪个同学?家住哪里?”
“那你管不着。”说话间,淮苗扔掉了肩上的书包。
“不管你之前怎么胡闹,马上要中考了,这段时间收收心,专注到学习上。”
“行了。“淮苗打断了他的话,“怕我考不好给你丢人呗?你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让大伯来。”顾一江忍无可忍,给了淮苗一巴掌。
淮苗的小脸立刻如火烧般红了起来,这巴掌下去,顾一江就后悔了。
淮苗倔强地杵在原地,嘴里不停地重复一句话:“我的事你管不着!”
顾一江指着墙上的剪报,说道:“这事也不归你管,好好念书,你姐姐才会宽心。”
淮苗背过身去,身体微微抽动了两下,接着哭了起来,黄豆大的泪水顺着下巴打在地板上。他身后的父亲也红了双眼,又努力把泪水憋了回去,在孩子面前他不想那么狼狈。
“就算你放弃了,我也不会放弃,我要留在这里找到姐姐,我要抓到真正的坏人。”
顾一江没再说什么,下了楼,重新回到车上。他躺在靠椅上,眼泪再也抑制不住,趴在方向盘上无声哭泣。 他不知道从哪一刻起,淮苗有了这种决心,作为父亲他很内疚,觉得是当初自己的偏执影响到了淮苗。淮苗还没到十六岁,对死亡和危险根本没有认识。
他抬起头,看见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车,坐在车上的正是陆途。
陆途递了一根烟,一脸愠色的顾一江没有接,“你说吧,淮苗这几天都去哪了?”
没找到打火机,陆途又把烟塞了回去,抬头望着淮苗房间的方向,低声道:“是他主动找我的。”
“找你?”
“嗯,你还记得卓苒吗?卓峰的女儿。”
顾一江想起街上的偶遇,说道:“她是不是回来了?”
陆途点点头:“是,前两天刚回来。”卓苒在市里的一所公办中学当老师,这周市教育局在县里组织了一个学科交流会,她是被选派的代表。
“卓苒住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便捷酒店。”陆途顿了一下,接着说:“淮苗很早以前找过我,问我有什么可以做,能帮忙找到姐姐的,任何事他都愿意去做。”当时,陆途毫不犹豫地把他打发走了。
这次卓苒重新回到中学,淮苗认出了她,又一次找到了陆途,“卓苒假冒过我姐姐,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零二年淮苗十二岁,已经是懂事的年纪,加上他偷看过顾一江收集的案件资料,对整个案子都有了解。但从淮苗口中听到这些话,陆途还是有些诧异,“调查的事我们警察会去做,你一个小毛孩子好好念书,不是快中考了吗?”陆途试图打消淮苗的念头。
“陆途哥,我根本不想上学,我就想为我妈,为我姐做点什么。”
“快回学校吧,你要是再这么胡闹,我就打电话给你爸。”陆途假意威胁。
“他不是我爸!”淮苗语气坚定,“我的事我自己做主。”说完,愤然离开了。
望着那少年的背影,陆途还是放心不下,便让一年轻同事跟着他,发现淮苗接下来一整天都守在卓苒入住的那家酒店,“他很有耐心,还学会了盯梢。”晚上,陆途在酒店附近找到了淮苗,请他吃了一碗面。淮苗饿坏了,把面汤也喝光了。
陆途于心不忍,跟他撒谎称:“卓苒老师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查清楚了。”
“那她为什么要假冒我姐姐,拿走姐姐的行李箱?”淮苗质问道。
“是个误会,她是受了别人委托,自己不知道内情。”
淮苗搁下碗筷,说:“是何齐年吧?”
陆途被这句反问噎住,淮苗知道的东西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最后,陆途不得不做出各种保证才让淮苗放弃了当“侦探”的念想。
听完,顾一江松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说我不是他爸?真是这么说的?”
陆途笑着点头:“原话。”
顾一江长叹一口气,似乎很介意这句。自己的确没学会如何经营父子关系,淮苗从小虽然跟着大哥大嫂生活,吃穿不发愁,但在成长过程中,“父亲”一直是缺席的。回想起和夕雨分别的那一次,夕雨的话犹在耳边,“你是为了你自己才做出这种选择,他呢?他连选择的权利也没有!”
是啊,是他选择了淮苗,却把淮苗推给了大哥,又有什么资格将自己的期望强加孩子身上?说到底他们只有血脉联系,现在连最基础的信任都做不到,又怎能奢望父子间的那种亲密关系。
陆途拍了下顾一江的肩膀,语带安慰:“需要时间的,他跟你真是很像,认准的事轴到底。对了,你今天上午是不是送一个叫韩滔的记者去了发电站?”
听到“韩韬”的名字,顾一江清醒过来,“他怎么了?”
“没什么。”陆途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顾虑,事实上巨象能源公司被上面纪检部门盯上了,涉及好几起商业贿赂的举报,陆途不便透露太多。
顾一江想起刚刚见过的何齐年,问道:“卓苒回来了,会不会跟何齐年联系?”
“没有,何齐年这两天搞了个发布会,没离开过电站。从表面上看,他们四年前就断了往来。”陆途把手中揉碎的烟头扔掉,“我去过卓苒家,她很不情愿提起跟何齐年的过去。”这时,一群刚放学的中学生打闹着经过,两人让开了一条道。等学生走远,路途接着说:“这样反而可疑,当年卓苒替何齐年做的伪证,我猜,绝不只是因为喜欢何齐年,还有别的原因。”
“不管什么原因,你答应我,别让淮苗牵扯进来,好吧?”顾一江提出了个要求。
陆途点头道:“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该尝试的都尝试过了,找不到肖小山,所有努力都白费。”过去那种低气压又回来了,顾一江做了个深呼吸试图放松下来,“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花了这么多精力。后面我会花时间好好看着淮苗。”
“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陆途想要握手,顾一江却选择视而不见。陆途尴尬地收回,望着对方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惭愧。过去这么久了,也没能给顾一江一个明确的交代。
这件关乎三名死者、两名失踪人口的命案也成了陆途的一块“心病”。三年前,警方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却无法找到肖小山,也没办法给何齐年定罪,最后只好按下了暂停键。如果没有新的有力证据出现,上面是不会允许重启的,而新的犯罪案件层出不穷,根本没有足够的精力去跟进一起旧案。但在陆途的潜意识里,这起案件也是他与何齐年的“较量”,这激发了他的斗志,只要一天没揭开真相,就还没到最后的终点。
回到超市,顾一江迫不及待地数落起大哥的“溺爱”。顾一海仍向着淮苗,说他在外面住的好好的,回来住恐怕会起负面作用,让他更加逆反。顾一江有些心塞,大哥天生耳根子软,从小惯着淮苗,淮苗说什么他都信以为真。顾一江干脆收声,坐在楼梯口,开了一瓶啤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这时,韩韬推门进来了,顾一江看了下时间,才五点半。
“不好了,出事了……”
韩韬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手中的相机,“拍下来了,大新闻。”
顾一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什么大新闻?”
“水塘下面陷了一个巨大的坑。”韩韬伸手描绘着。
顾一江以为他少见多怪,笑道:“这算什么新闻,湖那边到处都是坑。”
“整个水塘的水都被吸干了!”韩韬喘着粗气,“有辆渣土车陷进去了,车里面有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