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早把我们忘了吧!”丁小荷一边调侃,一边给杨絮冬倒了杯热茶。
杨絮冬梳着油亮的分头,穿着一件羊毛衫,样子比以前成熟多了。
陆途一脸疑惑:“究竟什么事?”
杨絮冬掐灭了手里的烟:“她到了,我们找个会议室说吧。”
“谁?”陆途回过头,看到了一个久违的面孔——江小姿。
“陆途!”江小姿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
陆途也笑着起身,半年多没见了,江小姿只是画了个淡妆,显得有些憔悴,跟他想象中的电视台女高管形象有些出入。
陆途又转身看向杨絮冬,“你们是为顾一江来的吧?”
“是,也不是。”江小姿脱下挎包,“本来我是想过两天找你和一江的,但是今早我听说了他的事,便约小杨一起过来了。”
陆途越听越糊涂,江小姿在省城,杨絮冬在本市,相隔两百多公里,什么事会惊动他们一起回来?陆途的目光游移到杨絮冬手中的卷宗,皱眉道:“肖小山?”
陆途带着二人上了二楼,经过那间紧闭的审讯室时,江小姿忍住没出声,三人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小型会议室。
“陆途,你诚实地告诉姐,肖允龙这事是他做的吗?”江小姿掩饰不住的紧张。
陆途犹疑了一下,淡淡地回了句:不好说。
杨絮冬已经打开了那袋神秘的卷宗,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这是一本工厂记账单,记录了客户的购买数量和所欠款额。
“你翻到第十三页。”杨絮冬仍卖着关子。
陆途一头雾水,又看了看江小姿,他们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2002年7月15日,肖……”陆途读到这停住了,上面写的是肖小山赊欠360张影碟,合计840元。日期是七月十五,这是陆途再熟悉不过的一个日期。
“这事要从一个月前说起。”铺垫到这里,江小姿终于开了口。
一个月前,省城公安联合多市展开“扫黄”专项行动,严厉打击非法盗版音像制品的“窝点”,其中就包括市里的一家制贩工厂,并抓获了工厂上下产业链的几十名员工。而江小姿主抓的新闻栏目联系了两地警方,深入报道了这项行动。她带着摄像到拘留所采访了其中的一名负责人,意外发现了这本账本里有条肖小山的赊欠记录。
那个负责人主管影碟的下游销售,对一头黄发的肖小山有印象。他们在下面的每个县都有代理,肖小山就是其中之一。去年年底,他打电话一个个催款,打给肖小山却一直没有打通,便带着两个手下坐车来到淮芜讨债。他们找到肖小山的影碟店,发现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一家麻将馆。又问了附近的人才知道,肖小山犯了命案跑路了,那笔欠款也就只能认倒霉了。
陆途努力消化着这条突然而至的线索,它意味着七月十五抢劫杀人案的帮凶,那个淮苗记住的“除号”不可能是肖小山。“能确定吗?”
杨絮冬打开另外一份文件,递给了陆途。“我们也问过工厂的其他人,包括看大门的保安,去年七月十五日那天中午,肖小山确实来过工厂,他的三轮车蹭到了大门上刚刷的红漆,还跟保安吵了一架。”
说完,杨絮冬将一张照片递给陆途,照片上三轮车的护栏边上确实有一块红漆。
“肖小山中午出现在市区工厂,而孙秀荣的命案也发生在同一时间,除非有分身,他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杨絮冬的言下之意是,王阿丰的那个帮凶另有其人。
陆途脑海里慢慢浮现淮苗作业本上的那个“除号”,也许从始至终犯错误的都是他们大人,淮苗一直都是对的。他突然想起了何齐年那个遮遮掩掩的伤疤,想起卓苒给他做的不在场证明,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引入了一条错误的分径。
说完肖小山,话题又回到了顾一江身上。“现场有证人看到了他。”
“那我能跟他见一面吗?”江小姿恳求道。
陆途有些为难:“程序你也懂,不要让我们难做。”
“那我申请保释。”
陆途刚要接话,丁小荷敲了敲门,说技术组那边出痕检结果了。
“你们在这里等等我。”陆途走出了房间,跟着丁小荷来到了一楼的大会议室。
“鞋印的化验结果出来了。”做汇报的是技术组年轻的新同事孟雅,今年刚参加工作,说话声音很轻,因此大家都努力地保持安静。“这段时间,那座塔的七到九层在维修外围的木栏杆,因此地上散布着水泥砂,鞋印保存得很完整。“说完,她给大家展示了现场拍的一组脚印照片,“在肖允龙的鞋印上还覆盖了另外一个人的鞋印,42码左右。”技术组的同事分析道。
“42码?顾一江的鞋码是44的。”陆途作了补充,这意味着现场可能还有一个人。
孟雅接着说:“我们在肖允龙的鞋底发现了水泥砂,但是顾一江的鞋底没有检测到。”
陆途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下,也许顾一江没有撒谎。
他看着那个鞋印,想起来肖小山与何齐年都是42码。
“另外,我们在七层的地上还发现了桂花花粉。”公园的东侧有一大片桂花林,地上散落了一地的桂花。技术组在泥地上发现了同样的鞋印,证实这个人是翻院墙进来的。
“院墙不高,成年人翻进来很容易。”
陆途看着鞋印的朝向都是一个方向,问道:“他不是从这儿离开的?”
“对。”
陆途脑海里浮现出何齐年的面孔,如果说是他引诱肖允龙来的公园,那么毫无疑问他是穿过桂花林来到了塔台,他又是怎么离开的?从正门吗?可是从正门,就算以最快的速度开车,也无法在十五分钟内赶到轮渡口。
医院这边的医护人员反馈,这段时间何齐年经常来照看肖允龙,忙前忙后,还出钱给肖允龙安排手术。如果是他干的,他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
现场证据对顾一江有利,警方暂时解除了对顾一江的拘留,医院那边派驻了两组警员,轮流看护着肖允龙。从警局大门走出来,顾一江一眼看到了站在路边戴着墨镜的江小姿。
顾一江却露出苦笑,为什么每次重逢,都是在他最不堪最狼狈的时候。
“找个地方喝点东西吧。”
江小姿开着车,顾一江坐在副驾驶,冷飕飕的风灌进车里,瞬间清醒了很多。
顾一江关心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比以前在县里忙多了,操心的事也更多了。”
路上,江小姿的手机响个不停,她挂了电话专心开车。
“之前打你电话一直没打通。”
“哦。”江小姿淡淡说道,“以前的手机号不用了,办了个新号码,忘记告诉你了。”
车子路过他们常去的那家餐厅,现在变成了一家奶茶店,门口围满了年轻人。
“算了,我们去河边转转吧。”江小姿提议道。
车子沿着河滨公路,往轮渡的方向开去,并在渡口附近的一处滩涂停了下来。
两人踩着河边的沙子,河边的风很大,顾一江便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谢谢。”江小姿指着远方的一处正在动工的工地,说:“你知不知道,市里拨了一笔款,原计划在那儿将建一座大桥。”江小姿伸出手指在两岸之间比划出一道桥梁。
顾一江循着望去,他听过这则新闻,后来又听说因为塌陷,选址改在了下游的松县,看样子上面要放弃淮芜县了,煤矿停止开采的直接后果是经济血管被切断。可预见的未来里,淮芜县难有什么大发展了,而松县好歹也有些文旅资源。
“肖允龙的事我听陆途说了。”江小姿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留在河滩上的脚印,“你还是没有放弃。”一道白浪打过来,像是代顾一江给出了肯定的回复。
“你这次回来是为了报道吗?”
“看来,陆途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江小姿停下脚步,“跟王阿丰一起打劫的人不是肖小山。”
顾一江愣在了原地,江小姿将盗版影碟厂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顾一江呆呆地站在原地,两只脚像是被粘在了沙地上。“也就是说淮苗那天看到的人不是肖小山。”如果肖小山不是“除号”,那只能是另一个人了。
“何齐年。”两个人同时说出了这个名字。
想起医院里主动接近肖允龙的何齐年,顾一江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