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途屏住呼吸，仿佛周围的空气静止了，终于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了，他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汹涌让何齐年说下去。“她的事我跟你们交代过，她找我确实是因为肖小山。”
顾夕雨担心肖小山冲动之下找何齐年寻仇，便好意提醒何齐年，希望两人能化解矛盾。“你能相信吗，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善良的女孩？起初我以为她是肖小山的女朋友，后来才知道他们刚认识……”何齐年遐想那个清晨巷子口，有着清澈笑容的女孩前来问路，殊不知这是他平常生活里最无常的一天。
“然后呢？顾夕雨之后去哪了？”
“我问她为什么要帮我？她说她的堂哥来这洗过结婚照，对我的店名有印象……“何齐年停顿了一下，露出惋惜之色，“千不该万不该，她看到了我手腕上的那个疤，那个除号。”
“你是说，顾夕雨当时认出了你？”陆途有些愕然。
淮苗坚称那名逃犯左臂上有个“除号”，当时姐姐夕雨对他深信不疑，加上堂哥曾来店里洗过照片……这两条线索串联一起，聪明的夕雨马上反应过来，眼前的店老板很有可能就是弟弟看到的那个逃犯。
“我想解释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转身就跑，也就在这时，王阿丰从里屋冲了出来……”王阿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手里拿着匕首，一刀捅进了顾夕雨的后背。地上流了好多血，顾夕雨瘫倒在地，冲着何齐年呼救。
王阿丰又拿起烟灰缸朝女孩的脑袋砸去，一下两下，他俨然是一只发了狂的野兽。何齐年看不下去了，当场拉住了他。“那天我约了卓苒，我担心一会被她看到，就扯掉了幕布把顾夕雨裹了起来，趁巷子里没人抱到了车上。”
之后，他把手头的现金都给了王阿丰，王阿丰很满意。两人商定，王阿丰先找个地方避一避，他负责处理地上的血迹，等天黑王阿丰再回来开车，中途随便找条河“处理”掉顾夕雨。
王阿丰走后，卓苒就来了。
“她送给了我那块手表，说是卓峰老师送我的礼物。但那时，我完全没有过生日的心情，只盼着赶紧处理掉车里的人，因为我知道顾夕雨还有呼吸，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他想起顾夕雨说过的话，她要乘坐下午的火车，行李箱还落在白鹤宾馆。
如果顾夕雨没回去取行李，警方很快就会查到人不见了，说不定顺藤摸瓜找到这里。于是他再次向卓苒撒了谎，说是受一个叫肖小山的朋友委托，要去宾馆里取走他女友顾夕雨的行李箱。
卓苒没有怀疑，跑到白鹤宾馆以顾夕雨的名义拿走了行李箱。
送来行李箱后，卓苒就走了，父亲让她今晚回家吃饭。何齐年将那行李箱放进了车里；他又检查了一下顾夕雨，仍然处于昏迷状态。
“当时我太紧张了，紧张到忘了拔钥匙。”他回到店里，关上门，开始不停地拖地，一遍遍地清洗地板，再喷上消毒水，累瘫成一堆软泥。
“那块表呢？怎么落在车上的？”陆途揪出手表的细节问道。
“记不清了，可能开车门的时候掉车里了。”何齐年闭上了眼睛，“偏偏这个时候命运跟我开了个玩笑，肖小山也找上门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照片店里没有开灯，肖小山敲了几下门，坐在门口的何齐年没有吱声。隔着门缝，他看到肖小山顺手开走了他的面包车。
回忆这戏剧性的一幕，何齐年一脸苦涩，“车上面不光有顾夕雨，还有抢劫来的钱包，里面装着王阿丰的跑路钱。”那一刻，何齐年觉得完蛋了，因为他确信顾夕雨还有呼吸，只要肖小山报了警，他跟王阿丰谁都别想跑。
夜色越来越浓，河边吹来的凉风仿佛裹挟着丧钟的声音。
何齐年觉得末日来临，思考着要不要自首，他充其量只是个抢劫案帮凶，自首还能争取减刑，这时，他接到了王阿丰的电话。听到车子被肖小山开走了，王阿丰气急败坏，说快去椒水村把车找回来，并要把肖小山大卸八块。
之后的两天，何齐年宛如世界末日，寝食难安。他回想，之所以会被孙秀荣和顾夕雨认出来，全赖他手上的那道除号疤记，那简直就是一个打开厄运之门的钥匙。他狠下心来，忍着剧痛将“除号”的疤给割掉……
之后的两天，他守在电话边上等王阿丰的消息，却等到了警局打来的认车电话。警察只字未提顾夕雨和钱的事，何齐年很纳闷，难道是王阿丰处理完了？
后来，陆途带着顾一江找到店里，竟然要打印顾夕雨的寻人启事。那一刻，何齐年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却强装镇定。“当时我真的想把所有的事告诉你，可惜我没那个勇气。”
“那27号晚呢？究竟发生了什么？”陆途追问。
“27号是我生日，卓苒给我买了蛋糕庆祝，吹完蜡烛，我接到了王阿丰的电话。我怕卓苒发现，就打发她回家了。”
“王阿丰跟你说了什么？”27号晚正是王阿丰遇害的时间，陆途仔细审视着坐在面前的何齐年，如同一台测谎机在甄别着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
“他说找到了肖家，但没有找到顾夕雨，肖小山也跟着不见了，他怀疑肖小山拿着他的钱跑路了。那是我最后一次接到王阿丰的电话，结果，第二天传来了王阿丰的死讯。”说到这里，何齐年低下了头，“王阿丰一死，我整个人都放松了，庆幸天开眼，恶人有恶报，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之后肖小山也消失不见了，我以为他逃外地去了，没想到他竟然死了，冥冥之中，老天都在帮我。”
“你撒谎！”陆途打断了何齐年的话，“王阿丰、肖小山死的那晚，你在现场。”
何齐年斜瞥了一眼陆途，语气很温和：“我说的是事实，那天晚上我一直呆在店里，没有出过门。”
深夜，“7·15”专案组的讨论会上，陆途综合分析了二人的口供，基本可以确定卓苒为何齐年作伪证的事实，而何齐年利用自己工作便利获取受害人信息，伙同王阿丰先后抢劫了两名受害人，并对孙秀荣的死负有一定责任。
此外，何齐年的供词也解开了顾夕雨的失踪之谜：24号那天，顾夕雨识破了他的“除号”疤记，也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而阴差阳错之下，肖小山开走了那辆车。
这一切跟陆途先前推测的一样，肖小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卷进了案件。
“这些都是何齐年承认的，但是王阿丰、肖小山的死，他还在抵赖。”孙铁总结道。
气氛有些压抑，连日来的密集工作，大家都很疲惫。
“陆途，你怎么看？”袁烨主动提问道，在场众人的目光几乎同时聚焦到陆途身上。
“我还是坚持之前的推断，凶手只有一个，就是何齐年。”陆途语气很肯定，“王阿丰、肖小山还有肖允龙，都是被何齐年所杀，他不愿意承认杀人的事实，是因为我们还无法证实当晚他在案发现场。”
“接下来就是跟何齐年的心理战了。”袁烨想到了什么，问道：“那块手表呢？不是说是何齐年的吗？”
“手表这条线索断了。”陆途有些无奈，“接下来要看孟雅那边有没有新发现了。”
鉴于何齐年提供的证词仍有很大疑点，警方延长了扣留时间。
陆途吃完了午饭，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夕雨超市，门口的那个“寻人启事”招牌已经撤掉了，小超市里的货柜摆放地整整齐齐，狭小的过道里堆满了一批迷你落地扇，一直摆到了二楼楼梯口。顾一江刚刚去火车站送完韩韬，看到陆途，一脸吃惊。
“淮苗人呢？”陆途问道。
“回学校了，晚一点我去给他送饭。”
陆途疲惫地笑了，怪不得超市里全是土豆炖排骨的香味。
“案子怎么样了？何齐年招了吗？”顾一江清洗着茶具，随后给陆途倒了一杯。“刚开的新茶，尝尝。”
陆途点头致谢，陆途将卓苒、何齐年的供词说了大概，提到王阿丰用刀捅伤顾夕雨时，他稍作停顿，观察着顾一江的情绪反应。“接下来不管我说什么，请你一定要保持冷静。”
顾一江怔住了，呆呆地望着陆途。
陆途正色道：“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夕雨在车里的时候可能还活着，她被肖小山开车带回了椒水村。你好好回忆回忆，肖允龙有没有给过你别的暗示，这非常重要。”
顾一江语气有些颤抖：“夕雨当时还没有死？”
“何齐年是这么说的。以你对肖允龙的了解，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陆途的言下之意是，夕雨的生死全系在肖允龙手里。
顾一江缓缓地抬起头，眼神里全是震惊后的讶异，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与肖允龙对话的画面：追究翻船事故时，落魄潦倒的肖允龙；在码头和夕雨聊天时，沉默寡言的肖允龙；菜市场偶遇时，嚣张挑衅的肖允龙；昏睡在病床上，虚弱无助的肖允龙……
这一刻，顾一江几乎可以肯定，肖允龙临终前的那个手势，就是想告诉他夕雨的下落，他想说出真相，但最终无法开口，“他想告诉我，夕雨被他藏在了那间空房子里，当时夕雨一定还活着。“
“为什么你这么笃定？”陆途感到不解。
“因为，他是一个父亲，而我也是。”代入一个父亲的心理，肖允龙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那种事，所以他需要等儿子回来，听儿子亲口说出真相，但在这之前，他要为儿子保守秘密，让夕雨活下来。
“他本性不是一个恶人。他其实跟我一样，在等自己的孩子回来，在等一个真相。”顾一江突然握住陆途的手，眼眶一下子湿润了，“陆途，你还不相信吗？他把夕雨藏起来了，藏在了那间教室里……”
“但是我们在教室里并没有找到夕雨。”
“因为我们晚了何齐年一步，杀死我女儿的是他。”顾一江痛苦地说出这句结论，他的身体慢慢后仰靠在墙上，目光凄凉。
陆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如果猜测属实，那7月27日晚何齐年一定就在现场，他杀死了肖小山，再用肖小山的手机编辑了那条短信，让肖允龙守着这个秘密直到死亡。想到这里，陆途用拳头猛击着墙壁，嘴里骂道：“这个丧心病狂的王八蛋，卓老师要是泉下有知……唉。“
顾一江万念俱灰，凝视着陆途说：“说实话，我有点羡慕肖允龙，他盼儿子盼了四年，人没盼到他先死了。这样也好，至少活着的时候没有看到孩子的尸体。”
陆途惭愧地低下头，恨自己没能早一点揭穿何齐年的诡计。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李铮打来的。
“小陆，那个老谭来警局了，说想起了什么，要见你一面。”
陆途站起身，跟顾一江告别，“可能有线索，我先回了。”
“好，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看着陆途匆匆远去的背影，顾一江立在原地没有动，一串热泪掉落下来。屋外响起了轰隆的雷声，一场久违的大雨落了下来。那雨来势汹涌，越下越大，大街上行人匆忙，小狗到处乱窜。顾一江张开双臂，让雨水打湿他的脸，稀释掉他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