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围绕着何齐年的暗访工作很快有了反馈,在邮政所上班的小王回忆称,七月十五号那天中午一点多去冲洗店取照片,店门没开,等到下午四点多再来时门仍是关着的。冲洗店旁边一家五金店老板也回忆称,那天中午他想找何齐年借打火机,敲门的时候没人应答。
这时,杨絮冬慌慌张张抱着一堆文件撞门进来了。
孙铁皱了下眉头,杨絮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何齐年跟王阿丰也是认识的。”
“什么?”陆途和孙铁几乎同时说出口。
“何齐年的爸爸以前跟王阿丰都是二矿的拉煤司机,在一个组里。”说完,杨絮冬将整摞文件放在了会议桌上。这一点陆途也大吃一惊。记忆中的何父是个身形黑瘦的大络腮胡中年男,指甲里都是黢黑的煤灰,陆途只见过一次,是高考那年学校组织的家长动员会。若不是何齐年介绍那是他爸,陆途很难相信他们俩是父子关系。尽管何齐年同样很瘦,但是长相白净,又很秀气,像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孩子。
何齐年再次被请到警局,这次的名义是配合寻找肖小山,请他过来协助。何齐年表现得很配合。办公室里光线充足,陆途试图保持轻松愉悦的沟通方式,但很明显,他有些紧张,紧张到手指打起了哆嗦。他故意将画满案件线索的黑板露出,假装若无其事地指着王阿丰的照片说:“这个叫王阿丰的以前也在二矿上班,跟你爸说不定认识。”
何齐年的目光转移到了那张照片上,停顿了两秒后,平静地说:“记不大清了,我爸很少带我去矿上,他说那里脏。”说完,何齐年将眼光游移到了肖小山的照片:还没找到他吗?
陆途并意识到何齐年想岔开话题,索性顺着何齐年的话答道:“没,早跑了。”陆途开门接过杨絮冬倒好的白水,递给了何齐年。“对了,七月十五号那天,你有没有见过肖小山?”陆途顺嘴一问。
“七月十五?”何齐年一脸疑惑,随即反应过来说:“你是说抢劫案发生的那天吧。”
“你记忆力倒是不错。”
“电视上天天播,有个印象罢了。我知道的都跟你们说了,要是见过我上次就说了。”
也对,陆途意识到自己露出了一个破绽,这个问题上一次他并没有问。
“他那么记仇,说不定回来后找过你呢。”陆途调侃道。
“是吗?”何齐年挤了挤眉毛,表情有些痛苦:“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见过他。”
陆途趁机切换成另一种严肃的语调:“那天下午,你不在店里,你去哪了?”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何齐年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反问道:“你是在怀疑我?”
陆途没有缓和的意思,进一步问道:“现在我们怀疑你跟肖小山这案子有关,甚至……”陆途顿了一下,“怀疑你帮助肖小山逃跑。”陆途这句转折很及时,否则就要跟眼前的老同学直接拼刺刀了。
“误会啊,不是,你们怎么会这么想?”何齐年情绪有些激动,“该说的我都说了,是肖小山让我拿走的行李箱,我跟他真的没有其他关系!”
“肖小山在县城并没有什么朋友,刚好你又欠了他一笔债。我的意思是,或许他会第一个想到找你帮忙。”陆途不打算再做隐藏,“而我们调查过了,15号那天下午你并没有在店里,你去哪了?”
头顶的靴子终于落了地,何齐年意识到这句话才是今天的主题,他苦涩一笑:“查我头上了?”
“这是我的工作。”陆途不再打同学牌,露出了不容置疑的职业面孔。
何齐年抬头望着天花板做思考状,过了一会说道:“那天我在文化广场。”
文化广场毗邻步行街,附近有淮芜县标志性的“淮上明珠”大雕塑。按照何齐年的说辞,那天下午他去广场买彩票了,花十块钱买了五张彩票,结果连个幸运奖都没有中,眼睁睁看着一村民中了头号大奖:一辆红色的桑塔纳。
陆途很快查到,七月十号到十六号,是为期七天的彩票现场开售活动,这是最火热的全民彩票时代,二十多个售票窗口人山人海,奖品区的小汽车和家电八大件让现场群众引颈期盼,靠近人民政府办公楼的一侧还搭了戏台,穿着红色裙褂的小姑娘们手持彩扇,表演着改良版的花鼓灯舞蹈。
何齐年甚至能流利说出那天获奖人的姓名,而等到大奖公布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但这些信息报纸上也能看到,陆途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何齐年的说辞,直觉告诉他,何齐年跟肖小山还有另一层关系,他内心里慢慢有了一种假设,一种让他汗毛竖立、全身发颤的假设。
首先,何齐年开的冲洗店,因为洗印照片的缘故接触到了孙秀荣和她的儿子顾淮田,有机会通过对话了解她们母子取钱办媒的时间。从这个角度看,他可以给王阿丰、肖小山提供作案目标;其次,那道除号疤痕,何齐年之前手腕上确实有过除号形状的疤痕,可是同一位置又被开水瓶炸伤,是因为心虚故意制造新伤口来掩盖吗?最后,他在七月二十四上午见过死者的亲人顾夕雨,会不会是因为被顾夕雨识破了,所以才杀人灭口?再让肖小山开走他的面包车将夕雨运回椒水村,完成杀人抛尸?
想到这里,一切逻辑都是成立的,但内心里陆途还是不愿相信。
何齐年是他同过桌的同学,包括重新再见面的这些天,他无法将何齐年与一个精于伪装的犯罪分子划上等号。孙铁提议让淮苗认人,毕竟当天淮苗曾经见到过“除号”本人。
“好,我跟顾一江说一声”。
顾一江连夜开车从省城回到了淮芜县,这条省道向来颠簸,加上这几日也没休息够,顾一江开的很慢,见到陆途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了。
两人约在顾一江租的公寓里,陆途刚在车里补了半小时的觉,显得很精神。
顾一江打开冰箱,意外发现冰箱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食物和饮料,这是江小姿准备好的。“这么好的房东,也给我介绍一下?”陆途调侃了一句。
顾一江打开两瓶啤酒,递给陆途一瓶,听他说完对何齐年的调查始末。
“局里准备明天上午安排一次认人,你让淮苗做好准备。”
“没问题,我明早去学校接他。”顾一江抿了一口,从身后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我这次回去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陆途大感意外,捡起文件翻看,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你是说,当年肖允龙翻船的那场事故里,被淹死的货车司机是何永?”
顾一江点了点头,回省城后他心血来潮翻看了当年翻船事故的调查报告,当年事后赔偿工作也是他组织进行的,事故中两人丧生,其中一人是煤炭公司的货车司机,名叫何永,报告里也填写了何永的家庭信息,提到了他籍贯江西,还有个儿子名叫何齐年。
兜了一个圈,原来何齐年和肖允龙还有过这层关系。
“还有一个人。”
顾一江顿了一下,“当时代表何永来跟我谈判的是他同事,也是个货车司机。”
“王阿丰?”陆途抢先回答了。
顾一江点了点头,他找到了当时谈判的会议纪要,才一点点回忆起王阿丰的相貌。何齐年一家是从江西搬过来的,在县城里没什么亲戚,这么说来,王阿丰与何家的关系应该很要好,王阿丰、何齐年、肖小山可能都是认识的。
“肖允龙那边呢?”顾一江问道。
“一直都有人盯着。”
“还是没有找到他儿子吗?”
“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