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四日上午。经过连日的排查,警方确定最后一个见到王阿丰的人是澡堂老板邹姨,现在是夏天,澡堂改成了麻将馆,王阿丰是常客。前两年王阿丰在澡堂干过搓澡工,因此跟邹姨很熟络,听闻王阿丰参与抢劫杀人,邹姨那双突起的厚嘴唇像鳕鱼一样开合,把王阿丰骂到祖宗十八代。邹姨还拿出王阿丰的欠条,这三万块看来要泡汤了。邹姨告诉陆途,王阿丰这人很绝,独来独往的,四十多岁了也没有交过女朋友,唯一的爱好就是赌钱。问到王阿丰平日的去处,邹姨提供了一条线索:王阿丰外面欠了高利贷几十万,平时很少回家,一般都是待在他二中南门那一带的出租屋里。
“师哥,我知道你也是二中毕业的,我也是。”车上杨絮冬故意跟陆途搭讪,他比陆途小五岁,今年刚参加工作。陆途点了点头,车子拐进了二中前那条开阔的学苑路,一辆装满西瓜的手扶拖拉机突然逆行驶来,杨絮冬迅速扭转方向盘,冲进了旁边的花丛里,两人都吓了一身冷汗。不忿的杨絮冬下车教育瓜农,对方不知道眼前站着的是便衣,两个人互相叫嚷着。
陆途坐在副驾驶回忆着案情,忽然车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请问邮政所怎么走?”陆途摇下车窗,看见了一个穿着粉色上衣的女孩背影,她正在向一行人问路,得到回复后,那女孩朝着一条不透光的小巷走去,那正是去往邮政所的一条小路。
等到杨絮冬上车关了车门,陆途才恍然想起来,刚才听到的女孩声音跟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顾夕雨很像。车子开动了,陆途习惯性地看了下手表,时间是九点四十五分。许多年后,当陆途回忆起七月二十四日的这一时刻,总少不了唉声叹气,如果当时他下了车,跟着女孩走进那条居民楼的巷子里,整个故事都会改写。
车在二中校门口停下了,这是他高中三年的母校,毕业后再也没回来过。“二中”顾名思义,就是淮芜第二高中,但在淮芜,“二中”泛指二中南门及其周围两公里内的地方。这是全县人口最密集的区域,云集了大量租房备考的高三学生和家长。原住县民们靠着收房租度日,他们各自圈地,私自动工盖房,还做了层层隔断,最离谱的是一间一百平的房子能隔出八个小房间,简直就是个小型旅馆了。也因为人多,这里杂散分布着一些娱乐场所,一到周末,游戏厅、台球室、网吧人满为患。加上房租便宜,不少在县城里打工的乡下人都租住在这一带,生存空间极度拥挤。
没等房东拿到钥匙,陆途一脚踹开了王阿丰的房,房间里散发着刺鼻的臭味,茶几上剩余的泡面里塞满了烟头,显然主人已经很多天没回来了。只有五平米的房间,一眼看到头。杨絮冬弯下腰检查床底,发现一盒用透明胶紧紧包裹的牛皮纸箱。杨絮冬和陆途互看了一眼,问房东借了一把剪刀划开了纸箱。映入眼帘的东西让女房东羞得满脸通红,里面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上百张色情VCD,封面全是搔首弄姿的裸露美女。王阿丰大概率私下做着批发色情光碟的生意。女房东冷哼了一声,王阿丰这个缺德货把这些碟十块一张卖给附近租房的未成年学生。“这玩意多半是从山子那里批发的,昨天晚上山子还来敲过门。”女房东无意中提到的这个名字让陆途立刻警惕起来。
山子真名叫肖小山,在南门的发廊街开了一家影碟店,私下里批发各种色情光碟,在这一带有点名气。他的货主要供应给县城的几个根据地,还亲自“下乡”批发给乡镇市集上的影碟店,有时候甚至开三轮车送货上门。房东描述的肖小山身高体形似乎跟淮苗看到的“瘦子”相符,陆途心中一凛,让杨絮冬留下来拍照取证,他一个人下了楼。
巷子里的小吃摊位热闹非凡,熙熙往往的人群各自寻找自己的快乐。藏在角落处的垃圾桶蝇蚊乱飞,几个小孩在乐此不疲地玩着追逐游戏,发出巨大的哄笑声。巷子拐角的地方有一个电话亭,话筒悬挂在空中,而电话亭周身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租房小广告以及各种大胸美女的联系电话。
陆途拐到那条发廊街,在杂乱无章的招牌里找到了毫不起眼的“山子影碟店”招牌。房门紧闭,门旁边贴着的《古惑仔》海报已经发黄。陆途跑到影碟店对面的馄饨摊要了一大碗馄饨,一边吃一边紧盯着那扇卷闸门,竟从中午坐到了晚上。
馄饨摊的灯管亮起,下方迅速聚拢了一大片飞虫,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陆途又要了一瓶冰啤酒,刚要打开啤酒瓶时,一个穿着长裤长袖的男人走到了卷闸门前,陆途瞬间打起了精神。那男人个头不高,额头亮得像个灯泡,他弯下腰开了门,哗啦一声卷闸门被迅速拉起。一排排堆放整齐的影碟货架,墙上贴满了周润发刘德华的电影海报。眼见杨絮冬迟迟没来,陆途也不再多等,跑进店里跟那人亮明了身份。
那人转身想跑,陆途伸出一条腿将他绊倒,大声质问:“肖小山,王阿丰在哪?”那人忙求饶道:“警察同志,你认错人了。”陆途将对方放开,打开灯终于看清对方的长相,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是这家店的房东姚军,他傍晚的时候接到山子电话,说店里电表坏了,让他上门检查一下。陆途迅速跑到门口,双眼扫视巷子的东西两侧,亮起的霓虹灯下人头攒动,他怀疑肖小山就藏在这夜色之中。跟在他身后的姚军指着巷子尾的一辆三轮车说那是肖小山的车,这也正如陆途所料,自己刚才被肖小山注意到了,所以他才打电话让姚军过来试探。
陆途想了想,转身询问房东:“肖小山左臂这儿有没有什么疤记?”姚军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摇头说印象里并没有,但他记得肖小山手腕上好像有个纹身。陆途追问纹身的形状,姚军说没仔细看过。陆途呆坐在转椅上,注意到写字桌下面有一双破旧的拖鞋。陆途看了一眼鞋码,心里一惊:42码。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箱箱密密麻麻的色情光碟,肖小山为什么要跑?难道他就是顾淮苗看到的那个“除号”?
晚上十点一刻,躺在省城总公司办公室的顾一江被手机铃声吵醒,是上海的号码。睡眼惺忪的顾一江以为是女儿用宿舍电话打来的,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昨天到现在,整整一天了,夕雨终于给他打电话了。但一阵杂音后,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男人自称是夕雨的辅导员——夕雨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回学校,跟她约好一起去实习的室友也没有见过她。顾一江瞬间睡意全无,这次实习机会是夕雨努力很久才争取到的,以她的性格不会做出不告而别的事。
顾一江心想女儿难道是跟自己怄气,故意躲在同学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