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笔友
单刀小马2023-12-08 17:234,596

  肖允龙那一摔撞到了后脑勺,医生给包了纱布,让他注意休息,减少活动,实在不放心再拍个脑CT,他本想拒绝,但脑袋一阵晕眩一阵扯痛,他还是做了。昨晚摔那一跤的时候,他直接昏了过去,等他醒来,从水沟里爬起,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忍着全身肿起的痒痛往家走去,走了几步后才意识到:手机不见了。他折返跑回刚才的地方寻找,把整个水塘里的癞蛤蟆、水蛇、蚊子都赶跑了,也没有找到手机。

  肖允龙想起来那会儿见到的人影,看样子是那个人拿走了手机,会是谁呢?

  肖允龙从另一只口袋里摸出那张校园卡,难道是顾一江的孩子?不对,这么晚了应该会是个大人,是顾一江?还是老陶手下那俩警察?他开始揪心起来,上面的短信虽然删掉了,但是警察会不会有办法恢复?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是被他们捡到了,这会儿应该找上门了。难道是过路的路人捡走了手机?那一带晚上有不少扛着电箱偷偷电鱼的,说不定是村里的某个人捡走的。

  肖允龙沉住气,还好号码他有背下来。

  他跑到医院外,用公共电话拨打了那个号码,被告知已经关机。

  天空中落下毛毛细雨,配合着夏天最后一波热浪黏在顾一江脸上,很不舒服。今天他来到了省城南郊的贡蜀山,参加一名老领导的葬礼。顾一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渍,走出等候室上前安慰去世老领导的老伴。他当年能够从淮芜县调到省里并连升三级,多亏了这位老领导的悉心栽培,因此他给的帛金也很大方。

  遗体告别室里,家属们哭的稀里哗啦,悲壮的背景音乐一响起,顾一江随着人群绕着老领导的遗体一周,竟也跟着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甚至盖过了子女们的声音。这些天他像是一支绷紧发条的钟,不知疲倦地快速运转着,此刻,像是找到了一种不用掩饰的宣泄空间,放声大哭,哭到最后老领导的子女反过来安慰他,劝他节哀。

  次日,江小姿来省里参加工作会议,顾一江邀请她到郊区的一座湖畔度假酒店,江小姿没有拒绝,两人牵着手湖边散步,像是一对破镜重圆的夫妻,跟彼此分享着心事。学校老师告诉江小姿,淮苗自从上次回来后变得很沉默,上课也有些精神恍惚,老师问他问题,他就摇摇头,说“不会”。更有甚者,有天夜里淮苗翻学校的院墙想要出去,被巡逻的保安逮回了宿舍,问他去哪,他说想要回老家。

  顾一江有些担心,可现在又不能马上回去。江小姿便安慰他,说她有个好朋友是做心理医生的,回头带上淮苗去看看,处于这个年龄段的男孩本来就有着强烈的逆反心理,淮苗的经历又那么特别,需要进行引导,让他真正解开那个心结。顾一江表示感谢,这段时间她不光为寻找夕雨奔走出力,还为了淮苗的事花尽心思。其实顾一江也想着主动为江小姿做点什么,给她安排最好的酒店,还派了自己的司机全程接送。湖畔酒店里他们俩偷得浮生半日闲,终于确定了心意,首先开口的自然是顾一江。到了他们这个年纪,与其再花多余的时间去试探,不如直接进入磨合阶段,如果不合适那就分开,在这一点上两人达成了共识。

  顾一江和江小姿一起回到了淮芜,也见到了陆途。陆途注意到顾一江跟江小姿越来越亲近,想着老顾也算是因祸得福。事实上,他们俩约好去学校接上淮苗,带他去医院换药,再去看看那个当心理医生的朋友。顾一江身上的新衬衫新裤子都是江小姿买的,他也准备了条项链当做礼物,准备今天送给她。他给陆途看了一眼手里的那个礼物盒,确保项链还在里面。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当年他们在淮芜相遇,后因为距离分开,现在兜兜转转又在淮芜重圆旧梦,他好想介绍江小姿给夕雨认识,说不定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被中年人的甜蜜给暴击到的陆途回到警局,杨絮冬从二楼跑下来,一把抱住了他,喘着气说:找到了。陆途劝他冷静。杨絮冬激动地抓住陆途的手:找到顾夕雨寄的信了。

  “什么?”仿佛有一道电流过了陆途全身,他试图让自己和杨絮冬都保持冷静。

  孙铁让杨絮冬跟进邮政所这条线,顾夕雨当天寄信时买了三张60分的邮票,他觉得奇怪,本地同城一般只要一张邮票,便又去排查了一遍24日邮政所的所有寄件登记表,却没有找到顾夕雨的信息。工作人员解释说,寄件不用实名,因此有可能当天她没有登记,或者用了别的名字。

  杨絮冬想起之前跟顾一江去化肥厂家属楼找过的笔友,便告诉工作人员,如果是写给“伍峭君”的信或退件,要第一时间联系他。今天早上,邮政所打电话告诉他,说有个退件的包裹可能是他要找到的。杨絮冬去邮政所取回了这个包裹,包裹上没有写寄件人的名字,只写了收件人的地址和名字。这个地址正是化肥厂家属楼那个地址。

  这就对上了,夕雨24号寄的包裹是寄给这个笔友的,但为什么会退回去呢?杨絮冬说:“我问了,包裹在家属楼收发室放了好几天一直没人认领,邮递员注意到后就带回了邮局,又在仓库里放了一个多月。”

  那包裹是个很小的纸盒,上面贴着三张60分的世界杯纪念邮票,陆途用刀划开后,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一盘叫《梦的河流》的磁带。

  信一共有三页纸,最后署名的果然是“顾夕雨”。

  在去学校的路上,顾一江接到了这个激动人心的电话,他和江小姿分开,让小姿去学校接淮苗。当顾一江打开那封信时,看到那熟悉的笔迹,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没错,这是夕雨写的,是她是在宾馆那晚雨夜写的。

  夕雨的这封信也揭开了那天下午她在淮芜的半日经历。

  峭君:

  展信好。

  很久没联系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换地址,也不知道你近来过得怎样?

  希望你今年高考顺利,已经如愿考上你心仪的那所北方大学。你可能想象不到,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就在淮芜县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宾馆。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我回了一趟老家,亲戚家中发生了一起可怕的意外——我是回来参加葬礼的。

  峭君,想起你信中提过的佛隐寺,你说过家人离开后,你在那里收获了宁静和抚慰。这让我对那座寺庙充满好奇,也带着期待,因为只要一想起大伯母临死前承受的痛苦我就无法入睡。想来我的老家就在金钩湖边上的村子,却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县城,不仅被大雨浇成了落汤鸡,还错过了今晚的火车,滞留在了这里。

  今天我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巧合的是,他也喜欢听老大的歌。当时我坐在轮渡的小巴上。对了,这是我第一次坐轮渡,听到船鸣声的时候甚至会有些紧张。这时候我注意到了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男孩子,他开着三轮车,外放喇叭声很大,整条船上都能听见老大的歌:沉默的大地/沉默的天空/红色的血/继续的流……他站在缆绳旁张开双臂大喊大叫,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很神奇,我还没见过像他脸皮这么厚的人。

  今天的我可以用衰运连连形容,先是跟爸爸吵了架,然后坐的小巴过了河就出状况了。大家都下了车,等待下一辆车到来。那个黄毛跑过来问我要不要搭车,我当然拒绝了,可是没过多久又下了雨,那雨越下越大,我拖着一个行李箱,别提多狼狈了。黄毛竟然开车回来了,他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还说早就认识我了。

  很不可思议对吧?原来他是我堂哥的同学,也是椒水村出来的,他说小时候还带我去河边玩过水,我全无印象。那雨点越下越大,没办法,只好上了他的车,他拉起一块塑料雨棚,我们就坐在车厢里等雨停。这时候我才知道,他叫肖小山。奇怪的是,他虽然看起来不修边幅,但可能因为堂哥的原因,我觉得很亲切,还跟他分享了我刚买的新专辑,我们坐在那雨棚下听着我的随身听,一直到把磁带的AB面听完。

  你上次跟我说县城买不到这张专辑,所以我把这张专辑也一并寄给你,希望你能早日收到,记得要认真多听几遍哦(有惊喜)。很应景的是,就在这大雨瓢泼的一天,我跟一个陌生人在河边听完了这张《梦的河流》,是不是有一点点超现实?哈哈,其实是超狼狈超绝望。也是这时候我才发现车厢里装着好多张大尺度的黄色影碟!他以为我没看见,我只是没有当场戳穿!

  后来,雨小了,随身听也快没电了。他跟我说起他的故事,他跟爸爸好多年没说话了,想和好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跟父母的唯一一张合照被照相馆的人弄丢了,他口口声声说要弄死这个人,我说他是《古惑仔》这类香港电影看入魔了。所以,我答应给他画一张全家福,希望能稍稍宽慰一下他。他明明很在乎那张照片却又不愿意跟爸爸多点沟通,让我想到了自己,明明很后悔跟爸爸说出那种狠话,却又不愿意低下头讲和。唉,算了,等回学校再打电话吧。这就叫做渡人容易渡己难。

  今天真的得感谢他,是他开车带我去了佛隐寺。在寺庙里,我向观音菩萨祈祷,希望大伯母能够在另外一个世界获得祥和快乐,祈祷我的弟弟能够早日恢复过去的精神活力。之后他开车送我到火车站,到了售票处我才知道今天的票早卖光了。我有点难过,衣服也还没干,他建议我在附近的宾馆住一晚,第二天再走。想想也对,好不容易来一趟这儿,是要好好逛一逛,既来之则安之嘛。

  我们从火车站往宾馆走,一路上我跟他分享了你的事,他说住得离你不远,说不定你们的生活里有过交集。到宾馆门口的时候,那条路上的路灯突然全亮了,是那种弥漫着雾气的橘红色,很漂亮。他问我可不可以也给他写信,要做我的笔友。我没有答应,因为交笔友不光费纸,还很费感情(大笑)。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要休息啦。磁带你一定要好好听,期待你的反馈。明天一早我就会给你寄去。也许,明天我们会在县城里偶遇?也许我们仅凭对方一个眼神就能认出彼此?人和人的缘分真的很奇妙,就像我虽然没见过你,却可以跟你分享最亲密的心事,谢谢你有耐心看完我的这封信。如果你看到一个头发凌乱、穿着蓝色长裙的女孩,那个人说不定就是我。

  万事胜意

  夕雨2002年7月23日

  一滴清泪落在了信纸上。跟先前推测的一样,夕雨去淮芜是为了去寺里给她孙秀荣祈福,也是在轮渡上,她认识了肖小山。“是他,是他拐走了夕雨。”顾一江已经哭到失控,这封信里记录了那天下午夕雨与肖小山认识的经过,肖小山似乎是有意接近夕雨,并引导夕雨当晚住在县城里。再联想之前何齐年提供的证词,全部对上了。

  夕雨错过了那天去上海的火车后,在肖小山的“安排”下住进了白鹤宾馆。第二天,她起了大早去去邮局邮寄,并在途径的巷子里路过了何齐年的照片店,出于好意,她主动找到了何齐年,将自己画的铅笔画交给了何齐年,希望他能转交给肖小山,借此化解两个人的矛盾。

  顾一江感到心脏一阵灼痛,夕雨本不应该经历这一切的,但是她太善良、太单纯了,才会这么容易相信一个陌生人。夕雨离店后很有可能再次遇见了肖小山并掉进了他设计好的圈套。比如,肖小山主动提出带她游览县城,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文艺女青年来说,这是一段能写成散文游记的奇妙经历。

  但可怕的事发生了,也许是肖小山见色起意,也许是夕雨不经意间发现他逃犯的身份,也许是肖小山将父亲对顾一江的愤恨转移到了夕雨身上……顾一江设想了种种肖小山的犯案动机,似乎每一条都能够成立。总之,最后就是肖小山掳走了夕雨,并开着偷来的车把夕雨带到了椒水村。

  “所以,肖允龙一定知道夕雨的下落。”顾一江的声音几乎可以用怒吼形容。

  口袋里的手机持续响了好几分钟,顾一江不耐烦地打开手机,看到了六个未接来电的提醒,都是江小姿打来的,并附有一条短信:淮苗不见了。

  下午,她带淮苗去医院换了膝盖上的纱布,淮苗摔得不轻,纱布揭开就会牵引未愈的创口,淮苗痛得直喊疼。之后江小姿去柜台支付医药费,回过头,淮苗就不见了。她以为淮苗回学校了,但是学校老师告诉她,晚自习开始了淮苗仍没现身。江小姿又去了一趟公寓,也没有找到人,之前去过的书店、文具店、公园、超市,她都找了一遍,依然无果。

  到了晚上八九点,还是没有淮苗的消息,顾一江有些慌,此时,他已经回到椒水村大哥家,淮苗也没有回村,他会去哪儿?顾一海、顾淮田也开始挨家挨户地寻找淮苗的下落,动员找孩子的村民慢慢多了起来。消息经村里几个大喇叭的口口相传,最后还闹出乌龙,不少人以为失踪的是顾家大儿子。

  

继续阅读:第二十六章 沼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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