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批发商场五楼，杨絮冬一脚踹开了一间小仓库的门。
屋里的货架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光碟，陆途随手翻了翻，里面大部分都是香港电影的盗版碟片，货柜最上面一层堆着好几箱捆绑结实的黄色光碟。门后面则贴着一张肖小山赤裸上半身模仿李小龙的照片，炯炯有神的双眼仿佛正在凝视着房间里的不速之客。跟着一起上来的保安确认照片上的男人就是肖小山，他租用这个仓库已经两年多了。肖小山染着时下年轻人最流行的黄色头发，还戴着一块玉佛，握紧的拳头挡在胸前，似乎有意在展示手腕处的纹身。陆途望着肖小山的照片出了神，他想起顾淮苗描述的那个“除号”，但肖小山的手腕上并没有除号疤记，只有一个黑色的“蝎子”纹身。
陆途转身询问保安：“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保安想了想说：“星期三早上，那天我值班，我还跟他打过招呼。”
陆途留意到门后面有一筒凉席，这里空间虽小，但中间刚好铺得下凉席。他又扫视了一遍货柜，发现上面用马克笔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后面还备注着个“姚”字，陆途想起先前见过的那个矮个子房东姚军，估计就是他了。“除了肖小山，平时还有什么人来过这里？”陆途又问道。保安摇了摇头，说只见过肖小山。
两人离开商场，就直奔二中南门那一带。到了影碟店，卷闸门紧锁，蹲守在一旁的同事说这两天都没有开门，也没有见过肖小山。陆途转而询问姚军的住址，同事指向五楼的一个房间。
这是一栋老式住宅楼，没有电梯，爬到五楼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姚军打开门，露出惊讶的表情。陆途喘了口气，问：“这两天，肖小山有没有跟你联系？”姚军连连否认：“没，我还找他呢，都两月没交租了。”陆途咳嗽了一声，将姚军推开一边，竟大踏步走进房间里，径直推开了一旁次卧的门。在场的杨絮冬已经看傻，次卧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皮箱，不出意外里面塞满了盗版光碟。原来，陆途第一次见到姚军的时候就怀疑他是肖小山的合伙人，那天他现身影碟店很有可能是接到肖小山的电话下楼查看情况，刚才在仓库里陆途还搜到一本进货账单，但仓库的数量对不上，因此他推断姚军也有份参与。
“国家正在打击盗版呢，你们还在顶风作案，这数量够判几年的了。”陆途语带威胁，想不到姚军竟吓得跪在了地上，说这些进货销售都是肖小山负责的，他只是提供店面，以房东的身份参股进来的。
陆途正色道：“最后一次见到肖小山是什么时候？”
“就是他打电话给我的前一天咯。”姚军用力抓了一下头皮回想着。那天下午大约四五点，姚军刚从一家麻将馆出来，骑着自行车溜达着找吃的，远远地看见肖小山跟一年轻女孩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在什么地方？”陆途问道。
姚军想了想，说：“就在寺庙那边，他们刚从寺里出来。”
姚军所说的寺庙就是佛隐寺了，这寺庙以前名叫白衣律院，供奉的正是白衣大士观世音，九五年的时候寺庙扩建了一倍，名字也改了，成了省重点开放寺庙。传说乾隆年间，五台山盲僧德升曾云游至此，立志在江北创建第一大寺院，后省吃俭用、苦心经营，待到寺院快要建成之日，突然去世了。也因此，这佛隐寺的山门一反“坐北朝南”的传统，面朝西北，正是对着五台山的方向。
徐武林派来的两个年轻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县城人，对县城的一街一巷都很熟悉，个头稍高一点的是小陈，性格也主动一些，让顾总有命令尽管吩咐。顾一江首先想到的就是佛隐寺，小陈自告奋勇说可以骑摩托车带顾一江去，寺庙就在火车站西北方向两公里处，非常近。寺庙的正门有一扇形广场，摆着各种香火、供品小摊，即使是如此高温的暑天，仍有不少香客来往。
顾一江热得满头大汗，加上一刻未歇地询问夕雨的下落，喉咙里生出急火，他手里的那张照片已经被热汗浸湿。问过好几圈了，这附近的小摊主、小吃店老板都说没有印象。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捂热了的鸡蛋，剥开壳后一口吞下，稍微填补下肚子。小陈劝慰顾一江道：要不要进去上炷香，寺庙很灵的。
顾一江望着那拾级而上的青石台阶，他记不清当年的景象了，但当日陪伴他来这里的女孩形象却逐渐变得清晰。那一天，江小姿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那是高考后两人的第一次正式约会，他们挽着手来到这里，一起许愿，希望能够考上同一所大学，那些往昔记忆如清泉吹来的凉风让顾一江产生了时空交叉的错觉。这些年，顾一江很少去寺庙，每天除了开会就是写材料，夕雨上大学后顾一江的主要活动就是饭局酒局上的应酬，跟这些清净的地方不沾边。
顾一江在小陈的陪伴下走进了主殿，他将一张百元大钞塞进了功德箱里。
顾一江闭上眼，对着观音像许愿：希望夕雨能平安回来。
晚上徐武林安排了个饭局，邀请了分公司的几名领导，说要尽地主之谊给顾总接接风，顺便动员更多的力量来帮忙，顾一江答应了。顾一江坐在车后排，望着灯光点点的街道，夜晚即将降临这座河滨小城，老街区的风貌跟他多年前的记忆几乎是重合的。他这才想起来给手机更换电池，开机后，意外地发现手机里有条未接电话。
车子没有去徐武林定好的酒店，而是转头去了警局，给顾一江打电话的人是陆途。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两人，眼见陆途表情凝重，顾一江一时分辨不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原来，陆途给姚军看了顾夕雨的照片，姚军言之凿凿地说那天在寺庙广场跟肖小山在一块的女孩就是她，证实23号那天下午夕雨确实去过佛隐寺，当时姚军主动跟肖小山打招呼问他刚进的那批货在哪儿，肖小山却假装没看到他。
“肖小山是谁？”这是顾一江第一次听说肖小山的名字。
“男，二十三岁，一家影碟店的小老板，从事非法盗版光盘贩卖，现在已被列为7·15抢劫杀人案的嫌疑人，具体的细节还不方便透露太多，但我们有理由怀疑肖小山就是那天逃走的另外一名抢劫犯。”陆途语气平和，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并没有跟顾一江分享太多细节。
顾一江感到头皮发麻，夕雨在失踪当天曾与犯罪嫌疑人接触过，之后音讯全无，陆途的言下之意就是夕雨可能遭遇了某种不测。“另外，24号上午我曾在邮政所附近的巷子里见过一个人，很像你女儿。”陆途并不能百分百肯定那天见过的女孩就是夕雨，但这对顾一江而言或许是一个安慰的讯息。陆途并不肯定，又补充道：“也可能是我认错人了，说不定你女儿23号晚上已经坐火车离开了。”
“那肖小山在哪儿？”顾一江问道。
“有迹象显示肖小山提前逃跑了，我们已经去过他家了，没有找到。”
顾一江瘫坐在椅子上，一个可怕的念头由模糊逐渐变得具象。
“对了，肖小山也是椒水村人。”陆途补充道，“他父亲叫肖允龙，现正在审讯室。”
听到“肖允龙”三个字，顾一江瞪圆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