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裂缝
单刀小马2023-12-13 10:044,149

  三个月后,顾一江从省城的拘留所出来了,在大门口等他的正是大哥顾一海。遭了这么大的罪后,顾一江瘦了一圈,两边的络腮也蓄了起来,看起来像老了五六岁的小老头。顾一海解释,江小姿本来也想来的,但刚好接到一个报道,时间撞一块了。

  没来好,顾一江这么想着。

  现在的自己就是一丧家之犬,根本不敢跟认识的人打招呼,更不用说去面对江小姿了。

  “淮苗最近怎么样?”

  “他,他挺好的。”顾一海嘴角露出苦笑,淮苗其实并不好,回学校后变得孤僻了,独来独往,成绩也一落千丈,在班级里排倒数。有两个孩子在宿舍里传播淮苗家里的事,激怒的淮苗他们干了一架,结果寡不敌众,脸上还挂了彩。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边说着,顾一海递上了一根烟。

  顾一江摆手拒绝了,此刻他只想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

  晨光洒在他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仿佛经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打开家门,窗台上新种了一排绿植,地板也拖过一遍了,沙发上的坐垫换成了新的。顾一江跟大哥道了声谢,转身看到了次卧紧掩的房门,门上挂着一个缠绕一块儿的风铃,那是有年暑假夕雨花一晚上亲手做的,还串了五颜六色的珠子。

  顾一江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推开了房门。

  房间的摆设依然是夕雨走之前的样子,存钱罐、小木马、水晶球、布偶熊……这小小的房间记录了夕雨从小学到大学的成长轨迹。夕雨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衣柜、墙纸都是天蓝色。顾一江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灌进来,他注意到阳台上停着一只家养的斑鸠,正淡定地望着他,一动不动。

  顾一江看了几秒,应该是顶楼那个老大爷家的,以前也曾光临过,当时是他和夕雨合力抱住了它,送回了家。顾一江又觉得不对,那时候夕雨还在上初中,一只斑鸠能养五六年吗?再看看它的花色,好像并不是同一只。

  顾一江坐在床上,静静地望着那只斑鸠出了神。

   

  接到新闻线报,江小姿带着摄像团队来到了县郊的湿地生态公园,这公园前年栽种了两百多棵水杉,今年春天却都没有吐出绿芽,怀疑已经死了。给他们提供线报的是公园的一名年轻主管,提起这片花费心血移植过来的水杉林,他无不可惜地说:“下面的土地陷空了,这些水杉是旱死的。”

  江小姿似懂非懂:“旱死的?”

  主管解释道:“没错,这儿以前有个小煤矿,下面挖空了,地层自然陷落,水位也跟着下降,水杉的根部吸收不到足够的水分,所以全枯死了。”江小姿回忆刚才来的路上,路中央有好多处大裂缝,裂缝两侧甚至有十几厘米的落差,车辆经过时会剧烈地上下颠簸。

  电视台新来的女主持人是个刚毕业的大专生,头一回出镜报道让她兴奋不已,结果画了个大浓妆,被江小姿骂了两句。她却毫不在意,录完一段画面就找摄像看回放。江小姿提醒她这是工作,不是拍写真,女主持却用戏谑的口吻回击道:“让姿姐你笑话啦,人家第一次录像嘛,兴奋。”

  江小姿白了她一眼。女主持是台长的亲侄女,外形、播音条件都一般,还没毕业就来台里实习了,一直跟着她。这个月,江小姿接过好几次地面塌陷的热线电话了,多集中在金钩湖那一带的采煤区,也去实地做了几次报道,但都被台长压下来了。

  那边的情况与这儿相反,因为靠近湖区,底下煤层被挖空后,湖水很快灌了进去,水漫延上来,一些低洼的田地、村子就被淹在水下。很多村民误以为这是洪灾,以为洪水退了,老天爷自然会把耕地还给他们。江小姿则从专家口中得知,土地一旦沉陷,是不可逆的,中空的地下将被湖水填充,根本无法再居住。

  江小姿叹了口气,这条水杉的新闻也不知道能不能发。湿地公园表面上看起来绿意盎然、树木葱葱,可再过三个月、六个月,再过一年呢?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顾一江打来的,他已经回淮芜了。

  江小姿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这笑容被女主持人捕捉到,立刻上来八卦,江小姿终于忍无可忍,怼了一句:回去把今天拍的所有素材看一遍,新闻稿你写。

   

  回到公寓,江小姿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顾一江,两人拉了拉手,有太多话需要跟对方倾诉,但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说起今后的打算,顾一江暂时没有工作的想法,现在淮苗在县城里读初中,他想等这学期结束,给他办转学。

  江小姿也没有反对,这段时间有个省城的老领导联系到她,说省城的城市台明年会规划个经济生活类的新频道,有个副主任位置的空缺,想帮她争取一下。

  江小姿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在淮芜县待了二十多年了,大部分的时间耗在各种会议和报道上,到处都讲人情、关系的小县城消磨光了她的全部青春。现在,她重拾了与顾一江的感情,两个人都没有提及再婚的事,但还是要为未来做些计划。他不可能一直困在这儿找夕雨,过去这么久了,夕雨生还的希望变得很渺茫了。顾一江也同意了。

  第二天,顾一江独自来到学校,想跟淮苗见一面,却被门岗室的保安告知,孩子说学习忙,不想出来。顾一江有些失望,知道淮苗是故意躲着不见他。他又给徐武林打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吃个饭, 徐武林说忙着应酬,怕是抽不出时间,顾一江自然也明白“情随事迁”的道理。他不是过去的顾总了,被人冷落也是应该的,想着这小县城里唯一能联系的只有陆途了。顾一江犹豫了,最终拨通了陆途的电话。

  两人约在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快餐店,而马路对面就是白鹤宾馆,宾馆已经结业,玻璃门上写着“宾馆转租”四个红色大字。

  顾一江望着那四个字出了神:“这宾馆居然不做了。”

  陆途只顾着喝面汤,喝完后答道:“听说是老板在市里买房了,不想干了吧。”

  “有肖小山的消息吗?”

  陆途摇摇头,他甚至一度怀疑肖小山在那场洪水中淹死了,才会消失得这么彻底干净。

  顾一江对答案不感到意外,同样的回答他听过无数次了。

  “那肖允龙呢?”

  陆途搁下手里的筷子,目光游移到顾一江脸上,说:“他病了,身体很不好。”

  那一晚,顾一江把肖允龙打得头破血流,鼻梁骨也打断了,后来医院给他做了脑部CT,脑子里发现了肿瘤。

  “脑瘤?”顾一江有些吃惊。

  陆途夹了块皮蛋下肚,说:“是早期,可以做手术,但有风险,可能会影响视力。”

  “他做了吗?”

  “手术费需要一大笔钱,他没有做。”

  顾一江低声不语,又从陆途口中了解到,肖允龙家楼房那一带不久前发生了塌陷事故,湖边的桃园一带已经被湖水吞没,不少村民家里的地面、墙壁都出现了更大的裂缝。湖水倒灌,水稻也被涝死了,地是种不下去了。县政府成立了迁移安置办公室,开始有计划地组织湖边的村民搬迁到县郊新建的安置房,但肖允龙和另外几户村民拒绝搬迁。

  窗外,两个男人有说有笑的走过,其中一人正是何齐年,而走在他前面的穿着大衣的正是李超然,何齐年拎着行李箱,看样子是去火车站的。

  陆途一脸狐疑,他们俩怎么会混在一起了?

  顾一江自然也注意到了,问道:“旁边那人是谁?”

  “李超然,我高中同学。”

  陆途想起了那场没有定论的纵火案,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了,眼见着何齐年与李超然有说有笑, 一起走进了火车站。陆途有点懵,饭还没吃完,他就起身买了单,说现在局里忙着一起出租车抢劫案,他要回去参加讨论会议。

  顾一江没有挽留,他内心空落落的,所有人都有事情在做,只有他像一具无所事事的魂灵到处飘荡着。他本来想回公寓的,可鬼使神差下走到了白鹤宾馆门口。这才发现门没有上锁,大厅里两名工人正在拆卸墙上的钟表,地上一片狼藉。

  顾一江推门走了进去,工人以为是业主,也没有阻挠,他就若无其事地上了楼梯,来到二楼,他已经记不清夕雨住过的房间号了,是206还是208,这让他产生一种无法形容的挫败感,原来,夕雨离开他这么久了。

  他靠在门上,竟无法控制地哭了起来。

  空荡荡的走廊里,充斥着楼下钻孔的巨大噪音,将中年男人的哭声彻底掩盖。

  晚上,顾小姿定了一家餐厅,顾一江到了后才发觉是个包厢,正疑惑着是不是有别的客人,淮苗推门进来了。两父子目光交汇在一起,都不自觉地有些尴尬。

  江小姿拉着淮苗的手坐自己旁边,服务员上菜的时候还以为他们是母子俩,江小姿笑出了声。“今天是淮苗的生日,这是阿姨送你的礼物。”说完,江小姿从身后拿出一双鞋盒,淮苗打开一看是双耐克牌的跑鞋。

  “吃完饭试试看,看看合不合脚。”

  顾一江当场呆住,今天确实是淮苗的生日,他没想到江小姿给淮苗安排了生日宴,而作为父亲的他非但没有准备礼物,还把生日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说起来,他从未陪淮苗过过生日,这还是第一次。

  “接下来是爸爸给你的礼物。”说完,江小姿将一包装盒递给了顾一江,“还是你亲手送给淮苗吧。”

  顾一江尴尬地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副崭新的乒乓球拍。

  江小姿起身,笑着说:“球拍也很好,以后在学校要多运动。”

  淮苗表情有些冷淡,低头说:“我不需要,又没人跟我玩。”

  江小姿左手拉着淮苗,右手拉着顾一江,说:“那我们陪你玩,你爸上学的时候乒乓球可厉害了,差点进市队。”

  “吹牛。”淮苗的话把江小姿噎住了,她没生气,微笑着说道:“被你识破了,瞧他那四体不勤的样子,根本就没有运动天赋,该锻炼的是他!”

  淮苗似笑非笑地点了头,气氛轻松了不少。

  插好蜡烛的生日蛋糕最后送了上来。

  吹蜡烛前,淮苗郑重地许了个愿:希望姐姐能早点回来,下回给她过生日。

  顾一江忍着泪,将头扭了过头。

   

  第二天是周六,顾一江决定中午做一顿大菜,露一手自己的实力。

  他起个大早来到了菜市场,买了猪肉、牛肉,又在鱼市挑了一条鲤鱼。

  做鱼他其实很在行,毕竟从小给大哥打下手,做条红烧鱼不在话下。顾一江付了钱,又挑了些新鲜的河虾上秤。老板把打包好的塑料袋递给顾一江,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黑鱼现在怎么收?”

  “12块钱一斤。”

  “13块,别的市场都这价。“

  “那你卖给别人去。”老板不耐烦地说。

  顾一江回过头,那人正是肖允龙,手里还紧紧攥着一网兜活蹦乱跳的黑鱼,他比之前更消瘦了,眼圈发黑,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原来是你。”肖允龙这才察觉到顾一江,语气里带着挑衅,“你女儿找到了吗?”

  顾一江不想回答,绕道想走,肖允龙却继续说:“那就是还没找到,唉,也是,都这么久了。”

  顾一江不想搭理,拎着鱼虾准备离开。

  “照我说,你女儿呀早死了,早淹死在湖里了。”

  顾一江手里的鱼掉在了地上,他回过头,不敢置信地望着肖允龙:“你说什么?”

  肖允龙一点也不怯,走近一步,语气出奇地平静:“我说,你女儿早死了。”说完他从网兜里掏出了条黑鱼,掐住鱼鳃狠狠地砸进了旁边的水箱里,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顾一江握紧了拳头,双目圆瞪。肖允龙阴着脸说:“想打我?上次没把我打死,想再试试?”不明真相的老板见两人要打架,忙上前将顾一江拉开。

  肖允龙又转作笑脸,说:“顾一江,我逗你玩的。”

  说完,将手里的那网鱼交给了老板,“那就12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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