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林子里的蚊虫鼠蚁是最多的时候了,老人家还担心她来了会害怕。
但是小姑娘,远远比他想象中,要更加坚定还要勇敢。
直直地就跟着他走进去了,身后跟着的那群人也都听话,一直跟着走也没有开口说话。
一直走还绕了一段小径,这才到了一小片地方,这堆起来了好些小土丘,周围杂草丛生,也就只有前面最前面的有空白的牌位才叫人知道这是一小片墓地。
“十余年前我还能都清理一下,但是眼下只能清理一下前边的那些,后边那些我实在是有心无力。”
他也不敢找人帮忙,毕竟裴家的事情在江南也算是一桩令人忌讳的事情,基本上没人愿意主动提起裴家的事情。
他与裴家有故交,很容易叫人想起这事,所以不敢叫人过来这边帮忙。
裴家的事情就是景焕和邵嘉志都不知道,明祉没和他们主动说过这事,他们两个也没主动问起过关于明祉家中的事情。
“夫子能每年都来看看,已经很好了。”裴不明自己有自己的缘由不愿意来,夫子能做到这份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卫双舒能理解他老人家,十几年前带着裴不明教他读书明理,年纪大了能顺利走到这都算不错了。
“你们先去把后边的杂草都清理干净吧,小心些别弄到了人家的牌位。”即使没有名字,该尊重的还是要尊重的。
跟来了二十余人,还带了家伙事,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把后边几乎能和暗卫的腰平齐的杂草清理得差不多了。
边上的小草也长起来了,只是小草清理的时间远远要比大棵的杂草要麻烦上许多,卫双舒自己也没闲着,动手清理着。
她不知道来时的路,所以要老人家给她指路:“夫子到旁边坐吧,我叫他们带了把椅子过来。”
给他老人家坐正好,这么多人动手,就不必劳烦他老人家一起了。
春桃和夏云当然是遵从自家娘子的命令请他老人家坐下了,还去马车上取了些吃的给他。
尽管有人心中奇怪,但是来时就被提点过了,不该问的别问。听娘子的命令行事就是,也不准往外乱传。
午后,日头正盛的时候,这边的杂草就已经清理干净了。
卫双舒今日带了不少祭品之类的,叫他们把后边的都布置好,她布置最前边的两个无名的坟墓。
尽管夫子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明祉那孩子,但见着她这样认真,他也没法挑剔什么。
小夫妻之间的事情,还是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吧。
是他上了年纪,不懂年轻人的感情,明祉去云州也待不了多久,最晚也就明年就能调回京城去了。
卫家也要举家迁回京城了,这边她往后打算怎么办?
“夫子是在想往后我回京城之后,很久不来会怎样吗?”她来之前就已经想好要怎么安排了,她叫夏云手底下可靠的人在江南守着。
每年过来清明时节,还有年头年尾都各自来看看,烧烧香什么的还是能做到的。
夏云手底下的人都经过了她兄长的训练,与她手底下的暗卫也差不了多少,最大的差别可能就是武功还有在明在暗的问题罢了。
“你都已经安排好后续了?”夫子有些讶异。
“嗯,我已经想好了,往后会有人过来打理这一块区域的。”顺带着把这座山也一块买下来,这地方不算很远,也不是什么炙手可热的存在。
想来很容易拿下,买下之后,她想做些什么都不是难事。
“我要把买了这座山,就放在夫子您的名下。”
即使裴不明往后知道了,也只会以为是夫子的手笔,不会猜测到她身上的。
“随你吧。”只要她有心想不要明祉知道,她把这座山给谁都不奇怪。
“夫子先吃些东西吧,吃完了您先回书院吧。”
她把人接出来,自然要全须全尾把人送回去,她还要在这边多待一会儿晚些再回去。
“你也不要在这待太久了,山中蛇鼠虫蚁多,要小心些。”他是该回去了,见她还要留下忍不住叮嘱道。
“好。”对于长辈的关怀,她自然是一并应承了下来。
安排了几个人护送他离开,卫双舒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望着这近百来个的小山丘,她想想就觉得心酸。
十余年前裴不明也没几岁,就这么一夜之间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仅百余人的性命就这么断送在可笑而荒唐的权谋斗争之中了。
春桃看见自家娘子眼见流露的神色,连忙对收拾完毕的暗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走远些。
“你也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卫双舒把带来的酒水还有贡品一一摆好。她来这做什么,就她与夫子清楚就好了。
春桃闻言便依言退下,娘子明显是有心事。最近这几日越发心事重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姑爷去云州,卫家主和卫公子又离开江南行商去了,所以心情不好。
夏云瞧见春桃也出来了,眼里的意外是一点儿都不比暗卫眼里的少。
“也不知娘子最近怎么了,看着像是有好重的心事,愁眉不展的……”
春桃跟着自家娘子这么久,之前没出嫁的时候还好,怎么现在出嫁之后,心事越发多了呢。
夏云知道些什么,但自家娘子没发话,她也不敢随便与春桃说。
今日这事,她们也只能憋在心里,回去之后全然不能对外透露。
卫双舒先是给二老行了跪拜的大礼,随后拿出自己抄了一份之前的婚书,烧给二位。
表明自己的身份,随后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裴不明近年来的近况。
只希望二老泉下有知,能叫他追查得顺利些,早些自己过来看看吧。
最后才道别起身离开,外边的春桃等人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好了,下山回府罢。”
至于她在里边做些什么,也没人敢多问。
只是动作迅速地准备好回去的事宜,又数了数人数,除却送夫子回去的人,都到齐了才下山。
“春桃,你去打听打听,把这块山头买下来。”
春桃抿了抿唇,想问却见夏云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
“好。”春桃看闭目养神的娘子,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声来。
她们都是娘子的人,娘子不想说,她们也不好多问。
卫双舒一路上都没再说话,等处理好把这处山头买下,她就过去与阿娘住,多多陪伴她一阵子。
往后去京城,可就未必能有清净日子过了,眼下能多陪着她一阵子,便多陪些。
若是在江南找不到她想要的答案,那便算了,她今生的寿数若是与上辈子一般,便只能好好珍惜这几年了。
裴府的人见着自家娘子久久才回府,还以为她留在卫家陪着卫家娘子,谁也不会想到自家娘子跑到山上去了。
“夏云你过来,我有话要单独同你交代,春桃先去看看你妹妹吧。”卫双舒把事情与夏云交待明白,随后便叫她出去做事了。
屋里只剩她一人,她便觉得这屋子有些空荡,也不知远在云州的裴不明如何了。
已经到了五月初,江南最近的天已经颇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模样了,云州怕是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云州主城,裴不明前天就到了,他还不打算直接去和云州知府对上。
他这张脸对于云州知府而言可能有些过分眼熟了,要是他真好生打扮一下出现在他面前,他晚上怕是能午夜梦回想起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
是以,上辈子,他才没在云州知府手中拿到关于裴家伪证的任何证据。
他暂时不能顶着这张脸出现在云州知府眼前,怎么说,也得先把证据弄到手。
进城之后,他找了个地方住下,就直奔大坝这边找正在干活的隐龙卫统领。
在这边卖力干活的隐龙卫统领肩膀被裴不明拍了拍,转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有些没好气地问:“做什么?”
“在下姓裴。”裴不明盯着他,一双深邃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有些不耐烦的隐龙卫统领。
“你姓……”隐龙卫统领原本还有些不耐烦,看见他这双眼睛,随即便明白了。
“诸位先好好干活,我老乡投奔我来了。我去和他说说话。”
裴不明跟着他走到了僻静处,四下无人。
“你到了就到了,怎么还做这身打扮?不去官府就任来找我做什么?”
他这边监工的事情已经做到一半儿了,之前裴不明可没说他到云州之后要来找他。
“今晚,子时,夜访知府。”
“你个文人就好好做文人的事,陛下不是叫你不要暴露你会武功的事情吗?”隐龙卫不解但委婉地提醒道。
“正是因为要保持好我的文人的身份,所以才叫你与我一块去。”他们二人的身形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夜色之中本就不易分辨,他再做些调整便不会有什么意外。
“行。”隐龙卫统领自知说不过做些文绉绉的文人,只得一口应下。
“晚上换身装扮,夜行衣换上,最好再戴个斗篷。”他也不知道知府院子里有没有高手,总之做两手准备总是没错。
“行,知府偏门小巷里的大树下见面。”他之前去那边踩过点了,那边正好是布防最弱的位置,从那边进去也最为便捷。
裴不明这种人也会做这种事吗?还真是不能以貌取人啊。
“好。”裴不明说完便离开了,他还要去打听打听云州知府的罪行,别人或许不知道多少,但是在云州行商多年的卫家家仆……
知道可比百姓知道的多多了。
主城这边云州知府倒是没做得那么明显,他明目张胆发在偏远小县城的悬赏令,在主城这却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发。
这城里不乏有背景深厚的家族,连着的还是京城那边,尽管他京城哪儿也有人护着,但是一旦那天惹火了章丞相,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就比如说,章丞相要他给前来接替云州二把手位置的新人使绊子,他就直接在整个云州的地界发了悬赏令。
不论他从何处来,都很有可能被这悬赏令给弄死,即便不死怕是也撑不到来到主城见着他了。
眼见距离新人赴任的时间越来越近,城中还是没见着新人的影子,云州知府已经能想象到有人领着新人的头颅来向他领赏的样子了。
而彼时的裴不明正在城里到处转悠,再熟悉了一遍云州主城的各大路线,若不是天色还没暗下来,不好行动。
裴不明还想进知府大牢里转悠一圈,云州知府最喜欢把自己的敌人以各种罪名抓紧大牢里折磨,其中还包括他自己的发妻。
上辈子裴不明来的晚,又忙着抢修大坝的事情,就只得把云州知府的事情先放一放,这一放,要紧的人证都给云州知府杀了个干净。
那老东西是个狠人,便是自己亲女儿发现了他自己的罪行,他也是照杀不误。
府中那些美妾自然也不必想,能杀的人他都给杀了,他也就只能搜集物证,还有底下那些同伙的罪证把他往贪污腐败上按。
至于那些无辜的女子,还有与云州知府有恩仇旧怨的人就只能含恨而终了。
他来之前便与皇帝陛下谈过了,关于他是裴家后人的事情,皇帝陛下表示不介意,但是要想推翻先帝决定的案子还是得靠他自己。
先帝毕竟是他的父亲,他要是明面上帮着裴不明推翻先皇的决定,定然会被朝堂上那些有异心的大臣揪着不放。
至于为什么先帝做出这种荒谬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就连元和帝也是在裴不明坦白之后去查问了才知道实情。
因为先帝昏庸残暴,还有拥护着他的那些奸臣都在掩盖曾经的事实,要记录的史官也一并作伪。
皇帝陛下把作假了的档案交到了他手上,到时候作为证物一起给裴家洗刷冤屈。
裴不明还得想法把知府大牢里的那些行走的证人,尤其是云州知府的发妻,从知府大牢里边弄出来。
她作为云州知府的发妻,知晓的自然比旁人的多,也更加可信。
“听说没,之前被收剿的山匪又卷土重来了。”
“人家也不做偷鸡摸狗的事情,要不是自家的妹子被知府掳去做了妾室,人家能跟他对着干?”
“低声些吧,叫他的人听到,你还要不要命了?”
“我可是听说了,皇帝陛下要派新人来整治他了,谁知道他还能在那个位置上待多久?”
裴不明就在旁边的小桌上吃着饭,一边吃一边听着他们说起周边的事情。
各地多少有些匪患,云州这边也是有匪患的,只是上辈子被云州知府剿灭了个干净,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缘故。
来得早,也是有些好处的,这时候证人还都活着,他也没到上辈子那种顾前不顾后的地步。
裴不明吃完饭先去找了一趟卫家的家仆,与他打听云州知府的种种恩怨。
“云州知府欺男霸女这事在云州不算什么稀奇事,被他抢回去的姑娘没有五十也有十余人了。”
“公子在云州行事要注意,街头上多是云州知府的走狗,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被他们听去了,可就要被抓进知府大牢了。”
一言不合就被抓进知府大牢,要是进去了,没人去花银子保出来,那天说不准就直接死在里边了。
“知府里也多是云州知府的远房亲戚,个个都是难缠的货色,公子去赴任的时候带上几个能打的家仆,便不必怕了。”
家仆见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也没隐瞒什么,直接便言明了。
“我明面上就暂时不与你们联系,有事再私下联系你们。”他不想把卫家牵扯进来,他们在暗处不要表明自己的立场便是最好的了。
“小的明白,但是公子去赴任的时候,还是要带上几个人为好,放心都是家主信得过的人。”
他们家姑娘好不容易有个姑爷,自然要好好珍惜,在云州这地界还得多加小心,姑爷可不能在他手底下出事。
姑娘生气了,主家谁都劝不动。
“晚些吧,后日我再过来一趟,人要面生的,不要叫云州知府认出来了。”他带着几个人也方便做些事情。
“公子要在府上住吗?我叫人打扫了房间……”
“我这几日住客栈,有事便给客栈的管事递信,他会转交给我。”他赴任之后可就住在知府衙门了,与他们牵扯太深不好。
“好的。”裴不明继续问他关于云州知府的事情。
“云州知府的发妻好像姓柳,是京城柳家的庶女,没落之后又恰逢年老色衰,就被云州知府冷落了很久。连带着嫡女,也备受欺负。”
云州知府格外宠爱他的庶子,还有那些美丽的妾室,只要顺从他就能得到很好的待遇。
违逆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送去知府大牢折磨,总之没个好下场就是了。
姑爷在他手底下做事,可得小心了。
裴不明在这打听到不少事情,吃过晚饭趁着夜色乔装打扮了一下,准备去夜探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