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安静和白雾让那血腥气更清晰了,带着浅浅的呻吟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后面紧随的是一阵错乱急促的脚步,却是匆匆而过,并没有进入这条迷雾缠绕的街道。
那人似乎是在惊慌之下闯入这条莫名的街道,那白雾将他身形完全掩盖,将身后追至的人阻拦在街道外面,但只等那急促脚步远去,他才注意到眼前已是一片白雾迷蒙,看不见路,更看不见光,找不到前行的路,更不见来时的方向。
一步一个血脚印,他似乎是失血过多,眼前白雾渐渐变黑,黑暗中突现两个金青色的光点,吸引着人想靠近,想抓住。
这人一身黑衣,满身血污,看上去三十不到的模样,气息微弱,仿佛随时要断气一样。药衍蹲在门前看着倒在药铺门口的男人,打量了一下,一指青光点在他眉心处,微微挥手,便将人送进药铺。
简单检查了一下,浑身多出的刀伤剑伤,致命伤三处,脚筋被什么斩断了,右腿也有骨折,头部也遭到重击,但并无大碍,伤成这样的,若非那股坚定的意志指引着他来到这儿,只怕早已是骨化形销了。
药衍拿来一个香炉放在他旁边,双指一点青光,在身上几处致命伤和骨伤的地方点了几下,走到另一侧找出一个琉璃瓶,打开后将里面的药水尽数给他灌了下去。
药效发挥的很快,刚服下药水,身上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闻着身旁香炉中燃起的香烟,原本痛苦紧皱的眉头慢慢抚平,长长的吐了口浊气,睁开双目,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眼前还是有些发黑,但闻着那清香,竟渐渐恢复了清明。
他慢慢抬眼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定在眼前的药衍身上,感受身上的伤痛消散,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是死了么?”这里是地府吧,原来地府真的存在啊。
“没有,客人您活得好好的。”药衍对着他微微的笑着。
“客人?那这里是……”
“只是个药铺而已。”药衍解释,顺手将剩下的半瓶药递给他,“进门便是客,您自然也是客人。”
他支撑着做直了身体,接过那半瓶药有些狐疑的看了眼药衍,犹豫了一下才喝了下去,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药真的厉害,服下没多久他便感觉那股因失血过多而造成的虚弱无力感消失了,一瞬间身上充满了力量,“是你救了我么?”他抬头问道。药衍依旧是笑眯眯的没有回答,但他也明白了,随即起身对着他行了个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谢某在此谢过恩公,日后有用到的地方,谢某定当全力以赴,以报今日救命之恩。”
“药铺治病救人乃是天职,客人不必言谢,何况药铺开门便是做生意,无关人情因果。”药衍轻笑着拿走了那盏香炉,用水将其扑灭。
那人听药衍这么说,也明白了意思,赶忙摸了摸身上寻找钱银,遍寻不得又有些尴尬。“实在不巧,此次只因一时大意遭到小人暗算,故而并没将钱两带在身上,不如掌柜的你说个数,我改日让人送来。”
药衍却不在意,“我并非老板,只是个药师而已。再者,客人身体还未恢复,可在此修养一夜,顺带躲藏追杀,或许待客人恢复之后,还须来买一味药。”
“这……”那人楞了一下,“我身份特殊,只怕在此会给你们找来灾厄,牵连无辜。”
药衍伸出食指竖在唇上,“客人不必惊慌,此处,无人能入。”说罢,便将大门关上,街道上的白雾更加浓稠,仿佛要吞噬那黑暗一般。连门前的两盏明灯都一下子灭了下去。
凌魑晚是知晓药衍收留了一个外来者,虽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更多的也是担心来人注意到药铺的秘密,但一个白天她都发现那人还在昏睡,直到天黑才苏醒过来。从一楼后面的里屋打着哈欠走出来。
“天亮了么?”他问道。但当他看到外面漆黑的一片时,有些愣神,“啊,天黑了啊。”他睡了一整天么?都没怎么注意,外面安静的一点都不像是闹市一样。
此时他也注意到药铺内除了昨夜见到的那位救他命的药师以外,还多了一位穿着青衫眼遮白纱的女子在柜台内计算着什么。女子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但他还是对着女子行了个礼。
药衍将清茶端给凌魑晚之后扭头对着他一笑,“客人看上去精神好些了么?”
“已经好多了,”他点了点头,微微摸了摸身上受伤的地方,有些惊讶,“真是神奇,不过才过了一日,伤口竟然都愈合了,敢问恩公给谢某的何药?竟有如此神效。”
“客人无事便好,”药衍微微颔首点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如今已然宵禁,客人是要回去了么?”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儿很安逸,很安心,没有那种心惊肉跳的紧张感,不止自己那些侍卫如何了,也惧怕那些杀手会在他离开之后迅速找上来。“啊……嗯。”
药衍没有接话,倒是凌魑晚,似乎在算好账之后便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着他,“寻医,问药?”
“啊?不,已经好多了”他忙连连摇头。
听到这人的回答,凌魑晚便再无兴趣抬头去看他,转身从一旁摸出一本医书看了起来,药衍也给他端了杯清茶,“天色已晚,客人若不着急,不如再留一夜,也好诉说一下心中之事,排解一下苦闷,说不准的,也有药医。”
他有些无措的笑了笑,却也只当药衍这话为玩笑,但见这一男一女二人样貌出尘不似凡尘中人,心中也不免一动,自己心中的确是积压了不少苦闷,这二人与自己无亲无故,又是救过自己的人,诉说一二也并无不妥,也算是一吐心中不快。
想到这儿,他长长叹了口气,“说来惭愧,不怕二位笑话,我虽这般落魄,但实则也是身负官职之人,只可惜,天不随愿,这官路我是寸步难行,如今,竟也沦落至被歹人追杀的境地。”
他叫谢义安,今年二十八岁,五年前他科考一举中榜,起初还好,做了他家乡的父母官,为人正直两袖清风,不到一年便升到七品大夫,后两年再次连升,入京为官,但这也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起初他不过是在地方为官,所见多交也都是与他一般的地方官员和当地百姓,等到了京城,所接触的官员多了,他才渐渐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融入其中,他太过耿直认真了。
官场从来都是官官相护,官商勾结,人多了,利益也多,利益多了,欲望也便多了,这就形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在这样人吃人的环境下,本该顺应趋势,变得圆滑,趋炎附势。这才是生存下去的方式,只可惜,这些,他都学不会。不会所谓的圆滑世故,不会随波逐流,更不会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他从来都是直言直语,有话直说,从不怕得罪人,再大的官职,做错了事他仍旧直言不讳的上奏君王,凑在他身边阿谀奉承想收买他的人,他也会不客气的出言训斥,不留情面,这样正直不屈,刚正不阿的人,在戏本中原本是英雄一样的存在,但在现实中,却成为人人嫌恶针对的对象,一个不予他们同流合污的人,成为了一个异类。
也就是从这时,他开始走下坡路了。
暗害,算计,挑拨,他想象不到的恶意开始向他袭来,他反抗过,也上奏君王,但无凭无据,他也无可奈何,在这样的夹击之下,他也变得身心俱疲,最终一贬再贬,被贬到这小地方,结果半路遭遇劫杀,那些人,是不想再留着他了。好在天不绝人之路,或许上天也觉得他命不该绝,竟逃到这药铺门口被救起。
听完他的故事,凌魑晚忍不住抿了抿嘴,这人……该怎么说呢,好听点是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为人正直,难听点就是一根筋,不懂变通,死板无脑。这性子得亏他早期还能升官。
说完这话,他又叹了口气,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如今便以是如此,日后还不知又要面对如何的算计,可惜他不懂那些官场交情,他心中只想着为民谋福,为国尽忠,如今能虽被贬,但能护得了这一方百姓也罢,但奈何至此,他性命是否保得住还是个关键,更何况做官呢。他也不是没想过辞官去做别的,但也怕他走了,再无他这样的官员为百姓谋福,那百姓该如何?
“有一位药可医客人这心病。”药衍靠在柜台前漫不经心的勾起眼眸,“可保你步步高升,官运亨通。但药价不费,只看客人你舍不舍得交换。”
谢义安一顿,半响才忍不住笑道:“恩公莫要开玩笑,世上哪有这样的药剂。”
“解忧药铺,药到病除。”药衍眼中闪烁着青色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