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之后杜余安也长长输了口气,摊开掌心,指甲中已经沾染了血色,在掌心留下一个个月牙的印记,衣袖遮挡住手上的伤口,心中一个劲的劝解自己,不可操之过急,他总归要为自己母亲,为那未出世的孩子讨回公道。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药衍提留着一袋点心回到了药铺,将点心摆好之后端给了凌魑晚,看着那一个个精致的点心,凌魑晚并没有多少兴趣,药衍也不在意,又给凌魑晚倒了杯茶水,门口的馄钝摊继续在为路过的人递上一碗碗的夜宵,药衍见凌魑晚没有理会自己,笑着拿了几个剩下的点心到门口同馄钝摊的摊主分了分。
“这天真是越来越热了,我这生意也不好做了,”那馄钝摊摊主一手端着一碗热汤一手捏着点心,一边吃着边说着,“听说北边边境又打仗了,哎,现在这世道,真是不太平啊。”
药衍蹲在门口抬眼看了眼远处的天边,“是啊,但又能怎么办呢。咱们老百姓的,只能祈求每日平安就好。”
“谁说不是呢,”馄钝摊摊主叹了口气,“再过几年啊,我也干不动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药衍看着摊主,年轻时候这个男人便失去了妻子,只留下一个儿子和一双老人,后来老人相继去世,儿子也渐渐长大,他也没有再去,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了,那孩子也是有出息的,后来便去参军了,只是没过几年便战死沙场,只留下他这个孤寡老人。可以说他现在是无依无靠的,在度过那段伤心时日之后便盘了个摊子走街串巷的卖卖馄钝,偶然机会到这药铺门口认识了老者皮囊的药衍,两人聊的多了,他也懒得换地方了,直接就把摊子定在这儿,还能跟老友聊聊天,让他感受感受人气儿。
“没想过再娶么?”药衍问道。
摊主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都一把年纪了,哪儿还考虑这个,我这一个人也挺好的。”随即又看了眼药衍,“倒是你啊,一把年纪了,也没娶妻么?”
药衍沉默了一下,遥望远远的夜空,“曾经也有过吧,很久了,都忘得差不多了,不过现在这样也好。”说着还扭头看了眼凌魑晚。
摊主也顺着看过去,凌魑晚没有理会门口的视线,继续低头记录着,“挺好的一个孩子,就是可惜了那双眸子,哎。”
药衍微微垂下眸子,摊主说的没错,凌魑晚最漂亮的莫过于那双眸子,从很久以前便是了,只可惜当她化身魑魅的时候,那双眸子便染上了不该有的血红,像是黄泉碧落那大片大片的红花一样,哪怕是他的药都无法洗去。或许这一辈子都是那样了吧。
“再过几日,便是赶考的时候了吧。”药衍喃喃一声,像是岔开话题一般。
一旁吃着宵夜的打更人听到这声呢喃,附和着点了点头,“可不是,最近咱们这儿就有赶考的已经走了,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考上啊,哪怕是一个,也是好的。”
“嘿,人家考不考中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摊主打趣道。
“怎么就没关系了,好歹都是同乡啊,有人考上可不是给咱们这儿小地方添光长脸么。到时候就可以说是出了状元的状元乡了。”
这话引得几个人都笑了起来,玩笑的话几个人应和着,唯独药衍笑得神秘莫测的。
几日后,杜余安便带着书童准备启程赶考了,临行之前还特意的去见了梁耀一次,梁耀现在换了个工作,在镇上的一家客栈打杂跑趟,赚得比以前多了一些,也比以前辛苦一些,甚至多数都是住在店里,好歹是有理由躲开杜余安妻子了。
两个人寒暄一阵后,杜余安又给梁耀留了一些钱银,又托付他照料自己的妻子,一切只等三月后放榜了。梁耀也将告知了一些他以往赶考的经验和事情,让杜余安一路也算能多一些照应。然后一路将杜余安送出界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梁耀眼神暗了暗,现在这个男人,正被负责他的命运在一步步前行,未来,真的能如他们所想的那般一帆风水么?
梁耀很清楚,依照自己父亲的性子,哪怕是杜余安高中,只怕也很难逃出父亲的掌控,只是杜余安不是梁耀,他会因为亲情的牵绊和对父亲的敬畏而顺从不代表杜余安会,对杜余安而言,那是他的仇人,只怕,又是一场风波了。
“杜余安,只望你此去,一帆风顺,一切只待你归来,只希望,我们不要成为彼此怨恨的仇敌。”就算父亲再多的不是,那也是他父亲,若杜余安真的为了报仇对父亲下死手,那他们可能真的就没发回头了。毕竟杜余安这个朋友,他还是挺喜欢的。
夜半时分,药铺之中,凌魑晚对着身后的药柜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这段时间她学的很认真也很迅速,这身后药柜一大半的药她都已经认全了,药性,用量,都烂熟于心,药衍也发现凌魑晚一个本事,她能只凭感觉就准确测量捏到手里药的分量,每次都分毫不差。
“杜余安启程了。”药衍轻声说道。凌魑晚顿了顿,低声应了一声,继续翻看着那些药材,药衍长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他只不过是交换了身体,却没有要能高中的药。”
凌魑晚顿时一顿,扭头有些不赞同的看了眼药衍,“是你说的。”交换身体的提议明明是这个人提出的,现在却在这儿说风凉话。
药衍讪笑着摸了摸鼻子,“但不可否认那是最好的办法,就算能给他高中的本事,但他也无上京的钱财,而且,这科考可不是凭这么点东西就能成的,人脉,名望,关系,各方面都是缺一不可的,而这些,是梁耀原本就拥有的,为了梁耀能高中,梁家老爷可是每年都花重金为他疏通关系,这些,都是杜余安原本想都不敢想的,老板要明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这么说也有道理,凌魑晚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他会中么?”
“这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药衍微微眯了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不过应该是没问题的,杜余安原本就比梁耀要更有学识,这段时间又那般的刻苦,不过到底如何也得看他自己的。这些天机之事,我看不破,老板说不定可以。”
“我?”凌魑晚一愣。她如何难勘破那天机未来?
“药铺不在三界之内,老板也脱离三界六道,所以也不受那天道所控所管,理应来说是可以的。”药衍故作深沉的托着脸回答道:“许是老板现在还未到那一步罢了。”
不过这话也让凌魑晚抓住一丝话柄,“那你呢?”
药衍一愣,似乎没想到凌魑晚会忽然问道他身上,许是他说的话前后有些矛盾的,药铺即不属于三界之内,但他却无法与她一般,但是他又是属于药铺的,“我?”药衍沉思了一下,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我许是还为脱离吧。”
凌魑晚放下手中的药材,扭头看着药衍,动了动唇瓣,轻声唤道:“药衍。”
“嗯,”药衍应了一声,等待着凌魑晚的吩咐。
凌魑晚却许久没开口,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到底是什么?”
药衍一下子愣在哪儿,他记得凌魑晚初到药铺的时候也问过这样的问题,他是谁。他究竟是谁?那时候他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如今又能怎么回答,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么?但事实上就是这样,他是谁,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很久之前的那些东西,他都忘了,他只记得他要在这儿等一个人,等谁,他不知道。
“只是一个药师而已,”药衍还是这么回答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是老板的药师。”
凌魑晚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满意,但也没继续追问下去,又转回头去研究那些药材,或许对她而言,药衍是谁,并没有太多的差别,就像他说的一样,现在的药衍,就只是他的药师,是唯一能陪在她身边的人。
药衍轻声笑着,这样就好,不论他以前是干什么的,是为了等谁,起码现在,他只是一个名为“药衍”的药剂师。
见凌魑晚还在研究那些药材,侧身上前看着她一个劲盯着的几片花瓣,笑了笑,俯身靠近她身后轻声道:“这是彼岸花,是生长在碧落黄泉的花,也是死者入轮回之前最后看到的颜色,能让人忘记前世种种,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制作的药汤也能让人忘记生前所有安心投胎。凡世之人都称之为‘孟婆汤’。”
凌魑晚正低头认真的研究着,听着药衍的讲说,满心扑在了药材之上,对药衍有意无意凑近她耳边的轻语也无动于衷,只偶尔觉得有热气吹的耳旁的碎发搔的耳朵发痒而不自觉的用肩上的衣料蹭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