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凌魑晚不知为何的,打心眼里不喜欢和尚,不知是否是当初有个和尚一语成谶说中了她的命运和凌家的未来,又或者是因为明明不入红尘却总喜欢操着大道理去谈论红尘,总之,说不上有什么好感。便独自上楼休息,留药衍一个人应付。
也不知二人是否是聊得太过尽兴,一直到第二天天边出现一条白线,药衍的话音也落下,微微看了眼屋外,“师傅该走了,再不离去,只怕要留在这里了。”那僧侣这才意犹未尽的起身行礼告辞。
“对了,”僧侣忽然想起什么,从行李中抽出一本书籍递过去,“掌柜的眼疾,只怕单用药是不好,这本《心经》,可赠予掌柜,假以时日,便可有所改善,算施主为贫僧解惑的一点报酬。”
“多谢师傅了,”药衍也没拒绝,伸手接过来,开门送这僧侣离去,随着街上雾气散去,灯灭,店隐。
白天的市井热闹异常,街头叫卖的小贩,出入茶馆酒肆的文人墨客,闲暇时候坐下来喝一杯清茶,聊一聊八卦。路边有玩闹的孩童手拿风车唱着童谣,偶尔撞到人没等人说话便嘻嘻哈哈的跑远了。
车轮声滚滚而来,压抑而沉闷,这是押送犯人的囚车,前方开路的官兵驱散着行人,见状路人忙散到两旁观看,暗自猜测这是谁家又犯事了。
“诶,这不是那彭大人么?怎么落得这般田地啊。”有人认出了囚车上的官员。
“还能怎么,贪污舞弊,中饱私囊,私放死囚,李代桃僵。这不被查出来就给落狱了。”有知情者忿忿的骂道,“真是解气,这狗官!”
“是啊,去年秋试收受贿赂,硬是把第一名的状元郎当成替死鬼给杀了,就为了给第二名腾位置,还有啊,自家儿子整日的沉迷酒色,当街强抢民女,前年那被活活打死的赵寡妇,还有去年自尽的李家小姐,这一条条人命,还不都是被他压下来了,”有人给掰数着这彭大人的罪状,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呸,这狗娘养的,这下终于好了,真不知道是谁干的,除了这狗官。”
“嗨,还能有谁啊,除了谢义安谢大人谁还有这个胆子啊。”
“谢大人?哎,这还真是邪了门了,这彭大人可是那谢大人的岳父啊,这都下的去手啊,真是不讲情面啊。”
“不讲情面还不好么?这就叫公私分明,这天下要是多几个像谢大人这样不畏强权的好官就好了。”
真的么?
人群中的药衍微微眯了眯勾了勾唇角,如今的谢义安,得到了他所想要的一切,也交付了一切,就如百姓所言,他公私分明,铁面无私,不讲情面,或许在百姓眼中这样的官员越多越好,但相对的,这背后所隐藏的,却是一颗失去感情的心,官场的路难走,哪怕谢义安如今有了天赋有了能力,但他却唯独少了那一刻重要的心,人有心才能称作是人,谢义安如今已经麻木了,对官场应付麻木,对人际应酬麻木,甚至有时候他分不清什么时候的自己才是真的自己,自己好像变得不再是自己了。再过不久,他会彻底沦为一个无情无义的工具,犹如那冰冷无情的律法规定一样……
谢义安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看上去是那么虚假,就像带了一张面具一样,喜怒哀乐浮现表面,而他自己,却再也感受不到那样的情绪。
屋外是妻子的怒骂和哭喊,骂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骂他是无情无义的负心汉,他听着那些咒骂,却生不起一点的情绪,心平如水,就好像这颗心,再没跳动过一样。
侍从将妻子带回房间去,转身对着谢义安的屋子沉了口气,抬手想要敲门,手刚要碰触到门框的时候却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尤其是面对自家大人那变的波澜不惊,平静如水的眸子一样,死气沉沉的,不像个活人的眸子。
妻子的哭喊叫骂响了一整夜,吵得整个府上人都不得安宁,隔天侍女送饭却见已经吊死在了横梁之上。屋内一片的混乱,她是自缢而亡。
岳父刚被送上断头台,妻子转头也跟着离去,原本应是个悲伤痛苦的时候,谢义安却怎么也感觉不到一丝的伤心,只是呆呆的站在妻子的灵柩前,不说一句话,有来吊唁的人见他这般,有说是他心太狠太冷,也有说他伤心过度便不知伤心为何才这般,也有说这一切都是他谢义安的计谋,只为了除掉自己的绊脚石,或许下一个便是他们之中的谁。
谢义安对此也丝毫不在意,只是将妻子草草下葬之后,便每日依旧做自己的事,好像不管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止他前行的道路一样。
这种变化的状态会让人生畏,让人不寒而栗,流言传得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
手边的灯火忽闪一下,侍从忙伸手扶住,“大人,时候不早了,您该歇息了,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呢。”
谢义安低声应了一下,“不急,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理。”
“大人,这些公务不急,明日再看也不迟。”侍从劝道,“您一心为国为民,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如今夫人刚刚过世,外面流言蜚语,小的知晓您心里难受,但也莫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难受?为什么要难受,谢义安顿了顿,瞥了眼这随从,“我无事,你且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侍从微微叹了口气,“大人,小的还有一件事……”
话还没说完便被谢义安打断,“我说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那侍从一噎,垂下眸子微微欠了欠身,转身要离去,又忽然的停住,“大人这几年真的变了太多了,变得阿梁都不认得了。阿梁与公子从小一起长大,如今的公子,也不再是曾经阿梁的公子了。”
谢义安被侍从的话惊的手一顿,笔下落下一个墨点,沉吟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笔,“人都是会变的,会变的更成熟,我如今也早已成长,自然也不再是曾经的我。阿梁,你也是。”
侍从低着头忍不住苦笑一声,是啊,曾经他的公子,如今已经成为谢大人了,“大人您早些休息吧,小的先告退了。”
“嗯,”谢义安低声应了一下,抬头看了眼手边的烛火,等随从门关上,那烛火再次一阵跳动,化为了金青色,谢义安微微皱眉。耳畔碎发被风吹起,“恩公不是说,钱货两讫,为何如今夜半前来?”
他身后的影子里慢慢走出一人,“如今可有后悔?”
“后悔?为何后悔?”谢义安直起腰背,丝毫不在意的反问道。
药衍轻声一笑,“看在这救命之恩的份上,可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选择到此为止,重新回到药铺换回你的一切,否则日后你会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你是在威胁我么?”谢义安微微皱着眉头,“若我不换回来又如何?”
“换与不换都在客人您的选择,这只是一次机会,这次失去了,以后可就再无机会了。”药衍抱着胳膊微微摇了摇头,“你若想好,现在便可去,但若拒绝,日后发生的事,你将自行负责。”
“如后发生何事,我自会自行负责,”谢义安这便是拒绝了。
药衍轻声叹了口气,“为何每个人都是这样,不懂得何为适可而止,是如今得到的不够多,还是爬的不够高?欲望只会越来越膨胀,直至身毁魂灭的那一刻。”药衍的声音渐渐远去,身形也逐渐消散。
谢义安眼神微眯的盯着面前的奏折,够?怎么可能够啊,他如今也不过是刚刚爬到半山腰而已,稍有不慎就会被踹至深渊再翻不了身,他怎能就此罢手。
凌魑晚将两个杯子里的水来回倒着,药衍从屋外回来,二人对视一眼,从药衍眼中凌魑晚知道了结果,倒也不是很意外,毕竟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药衍把她玩的满桌水给擦干净,杯子也拿走,抬头看着凌魑晚,有些犹豫了一下,在她来之前药铺是从不会中途给人机会的,这违背了药铺的规定,但凌魑晚却每每让他去再询问一遍客人,就算每次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她也依旧如此,药衍看得透凌魑晚的心,却猜不透她到底为何要这么做,难不成只是为了试探人心么?那这么做的意义又何在呢。
凌魑晚低着眸子,不知在作何想法。
为何要这么做?这么做的意义又何在?
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她只是想找寻一个可以释放他们,改变药铺的人。找一个可以踏出药铺的理由,那时候她便可以告诉自己,看啊,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如你看到的那般,还是有人会摆脱常规,还是有人天生为善,他们会欢迎你再次回到那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