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渐冷,指尖清凉,有些发白的指甲修剪的恰到好处,烛火在屋内闪烁着,倒影出二人的身影,药铺的门已经关上,门外却还亮着那金青色的灯光,指引着迷茫的人进入药铺重新选择他们自己想要的未来。
凌魑晚低头沉默着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药衍同样一言不发,伸手拿走了凌魑晚面前已经彻底凉掉的冷茶,低头看去却见那茶水已然有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将那朵红花封存水底,药衍垂下的眸子里闪烁着莫名的情绪,抬头却消失殆尽,重新去换了一杯茶。
“老板不必多虑,您是这儿的老板,这儿发生的一切,您说了算。”药衍低声说道。
“没想。”凌魑晚依旧是低着头不知作何思考,连药衍都看不出半点,或许是藏得太深不想被他知晓,又或者,她真的没有在想什么。药衍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
茫茫夜色,夜风清凉,谢义安独自一人在街头走着,衣角还沾带着小巷的雾气,弥漫不去,一边走一边想着药衍与凌魑晚说的话,目露寒光,双唇紧紧的抿着,隐藏在发间的眉毛微微的皱着,脚下是潮湿的青石砖,谢义安走着走着忽然停下,面前是一条长长的青石台阶,他微微抬头看去,尽头映衬一轮明月,倒影在湿冷地面清冷的冷光。
谢义安看着那轮明月,药衍的话仿若犹在耳畔:“若药为虚,交换为虚,尔等又有何惧?”
“又有何惧?呵。”谢义安对着月色喃喃道,他无惧,只是心中略有疑惑,故而再回药铺询问,待再见那药铺女老板,他蓦然像是又仿若入梦一般,梦中那个影子对她喃语:值得么?
他也同样这般问那女老板,他想知晓,梦中那人,是否是这女子?这话又有何意?
那女老板却只伸手指向他的心口,“问它。”
谢义安抬手摸向心口,嘴角微微勾起,轻声道:“值与不值,它知。”但它,已经没了任何波澜起伏。
他抬步继续前行,心惑已解,他便可再次坚定不移的起航前行,或许日后他会后悔,但起码现在,他不会。至于那解忧药铺,或许日后他还会再次进入,只要有烦忧有心结,就总会去的。
微凉的水滴落在侧脸,谢义安伸手摸了摸,是雨水,捻在手心才感知到那微凉,但他却察觉不出任何寒意。等上到最后一阶,才感知到了微微寒意,不是从天上而来,而是前方。黑色的猎物隐匿于夜色之中,对着他张开了嗜血的獠牙。
他似乎早已知晓,近日他多方拜访,只怕有些人早已坐不住了,如今夜色之间他独自前行,周围无人发现,可不正是动手的好机会。但即早有知晓,便也早有打算,风吹动衣摆,他微微侧身,躲过两道寒光,叮叮两声,有什么撞在他身后的青石板上,溅起几道火星,转身一瞬,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血光一闪,便断了那狩猎者的咽喉,丝血不滴,只有一条细长的伤痕。
但暗杀者不止一个,谢义安转身将软剑缠回腰上,俯身塌腰,一把大刀纵向划过,他显现避开,脚尖旋转抬脚踹去,对方也险险避开,迅速后退而去,他也迅速后移退去,下一刻,有人从天而落,一剑劈下,一剑不中,并迅速带走了那被抹颈的同伴。
此时谢义安也看清了对方人数,除去他杀掉的那个,还剩六七个,人不多,却个个武功不低,他稍算了一下,自己约莫的能对付,而且与一年多前追杀自己的那些人不是同路数的,这般看来,便还有余地。
微停之后,对方再次一起袭上,谢义安也不再藏拙,腰间软剑抽出,犹如游蛇一般在刀光剑影见纠缠掠杀,很快便只剩两人,谢义安并没着急将二人杀死,而是选择将其制服。
“带我去见你们主子。”这才是他的目的。
避开了所有眼线,谢义安被带进一处偏宅,看上去对方是故意等他来,不论是想与他私下交好还是有言要谈,但不想被人知晓,暴露身份,故而在这处偏宅见人。
只是让谢义安想不到的是,此处等待他的人,竟是当朝圣上。
“微臣参见皇上,”谢义安见人立马诚惶诚恐的跪下,“微臣不知是圣上驾临,无意冲撞,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也无见怪之意,抬手将人扶起,“无事,爱卿平身吧。此处也非皇宫,不必拘礼。”皇上 挥了挥手,转身回到位子上坐好,“此次秘密召你前来,自是有密事与你想商。”
谢义安起身却不敢直起腰背,微微躬着腰背,低头俯身,听着皇上的话,迟疑了一下,“微臣斗胆,皇上身边能人辈出,不说三大辅臣与相国大人,为何偏要找微臣?”
皇上也不恼,只是背对着谢义安敲了敲桌子,许久无话,直到谢义安有些不安起来,才淡淡开口,“满朝文武,能人辈出,呵,这百官之中,又有多少是真心为国为民,待朕真心之人,不过只为结党营私,贪污舞弊,你当日为何被贬,不早就明白其中关窍,放眼朕这朝堂之上,也只有你,朕欣赏你身上的正直之气,只是谢义安,此前你脑筋太过死板,不懂进退,如今你虽大有变化,但朕希望你以后也莫要将那股正直丢弃,也莫要真的败给这官场的死气,坚守本心,谢大人,你的路还长着。”
谢义安明白这是皇上有意要私下提拔他了,心中一喜,忙再次跪下,“是,微臣定不负皇上期待。”
金麒岂是池中物,谢义安,你的路还长着。
药铺内阁,凌魑晚轻拂桌上的一把碧玉长琴,琴音不似一般,带着玉的空灵,犹如空谷幽兰一般,她琴技并不出众,但她的周郎擅琴,琴身刻下二字:离晚。
药衍靠在门侧听着琴音,带着一股莫名的伤感,仿若能带起人内心最深处不敢去回忆的东西,他忽的轻笑,忍不住想着老板若是去那忘川河边抚琴,定比那勾人记忆的红花管用的多。
这琴,是前一位客人留下的,是从宫中流传出的前朝古物,因只换了一句话,故而也算不上赔本的买卖,只是那位客人啊,他有的不愿交换,能交换之物他又全无,只为这国土天下啊,皇帝陛下。
一曲中,凌魑晚缓缓放下手,“谢义安,他的路,断了。”
是啊,此路,已经不通了。
此后三年,谢义安又几次立功,先是为国献计打败边疆部族进攻,再在京中几次大破奇案,后又娶得高官之女受之提拔,出使他国扬我国威,查处贪官震慑百官,不过三年,便到了正四品的位置,那是很多人爬了一辈子,甚至搭上全家身家性命才得到的,谢义安,却只用了三年的时间,一时间,羡慕着,嫉妒着,怨恨者,巴结者,络绎不绝,而谢义安犹如一个木偶一般,每日都那般的笑脸迎人,闭门后却一身寒意。
“笑得同你一样。”凌魑晚这般的评价道,说着还瞥了眼一旁的药衍。
“老板说的哪儿的话,我是真心的。”药衍依旧笑眯眯的对着凌魑晚,一点没有被揭穿的尴尬,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起码对老板是真心的。”
凌魑晚没有理会药衍,撇开头不去看他,挥手散去了茶杯中的画面,端起来喝了一口茶水,伸手拂去了抵在一旁书本上的水渍,又拿起来看了起来。这书是药衍带回来的话本,这京城的文人墨客闲得很,谢义安最近大火,这京中便莫名兴起了以他为题的话本小说,药衍看得乐了,买回来逗逗凌魑晚,却不想凌魑晚比那谢义安还木讷,看了一半愣是半声没笑出来。
药衍低声叹了口气,他早该想到,凌魑晚这样的人,早已失去了七情六欲,又何来的欢喜。他现在,不正在帮她找回来么?
“明晚京城有花灯会,老板要去看看么?”药衍开口问道。
“你早归。”凌魑晚伸手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的应道。别忘了晚上还要做生意,她一个人,不行。
凌魑晚这是拒绝了,药衍微微叹了口气,也罢。将柜台收拾了一下,顺带将那杯茶水端走,却没察觉身后凌魑晚那一瞥。
风轻扬,带来了外面的白雾和一阵异香,药衍从内阁出来,抬头看了眼屋外忽然清散不少的白雾,“有客到了。”
凌魑晚放下手中的书,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却听外面传来一阵铃音,空灵万象,药衍却先一步到了门前要关门。手刚碰到门框,便被一柄禅杖阻拦,身着禅衣的苦行僧对着药衍行了个佛礼,药衍无奈松开手,“师傅远道而来,但奈何此地并非师傅该来之地,前面直行便可离去,前街有客栈可夜宿。”和尚哪来的忧愁,来此地定也并非为了解忧。
“阿弥陀佛,”年轻的僧侣念叨一声,“贫僧是为来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