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上次来时一样,那个清冷孤言轻纱遮目的女老板仍旧是站在柜台前记录着什么,听到有动静,放下手中的笔,微微抬头,开口道:“寻医,问药?”
“寻医,有一心病求老板解惑。”梁耀这次没第一次那样陌生害怕,大大方方的上前行礼,“如今,小生,该如何做?”
凌魑晚抬头看着梁耀,“如今,汝为杜余安。”
因为是杜余安,所以梁耀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也不该去管,不该去忧心,只是……
“话虽如此,但生养之恩在先,这是哪怕换了身躯,换了身份都不能忘记的事,何况,纵然小生如今为杜余安,但也仍然还是梁耀,弃了血亲,却无法抛下那二十多年的感情。”梁耀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些,交换时你都该想到。”凌魑晚转身继续在药柜上翻找什么。
梁耀一下子沉默了,是啊,这些他都该想到的,父母年事已高,总归有生老病死的时候,他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这一天提前到来了而已。“抱歉,深夜叨唠了。”说完便打算离去。
药衍在一旁保持着微笑,“请留步。”梁耀被喊住,扭头有些疑惑的看向药衍,药衍微笑的往前走了两步,“在客人来之前不多时,店里也来了一位客人求助,想在凡世多留几日等候爱儿归来再见最后一面。”
听到这个,梁耀立即明白了什么,就见药衍掀开了里屋的珠帘,梁耀慢慢的走近,便见里面不大的厅内,端坐着一个妇人,在他记忆力,母亲很少有这样容光焕发的时候了,花白的发丝梳的一丝不苟,一身锦衣华服,原本快要失明的眸子也重新绽放了光彩,她端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在等待什么。
看到母亲,梁耀再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去,一下子跪在老妇面前,重重一个磕头,“娘,孩儿不孝,都是儿子不孝,娘,娘。”
梁家夫人被他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是满脸疑惑,“你这后生怎的乱叫人,见人就磕头喊娘,我是在等我儿归来,你又是何人啊?”虽是这么说,但她心里却莫名的一阵难受,更是不受控制的想要拥抱他。
梁耀眼泪再也刹不住了,一边哭一边膝行两步,“娘,娘,儿子不孝,是儿子不孝。”梁耀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又重重的叩了下去。
梁家夫人像是明白了什么,泪水也夺眶而出,慢慢起身上前捧起梁耀的脸,仔细的摸着他的脸,“好,好啊。”她哭着笑着,慢慢的一把抱住梁耀,“好孩子,走吧,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
这世间哪有母亲认不出自己孩子的,加上梁耀出现在这药铺和这段时间自家那个‘儿子’的转变,梁夫人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不过这样也好,那个家,对于她对梁耀而言,都是一座牢笼,她解脱了,她的儿子也解脱了,今后梁家如何,也再与他们无关,走了好,走了就别回来了。
完成了最后的心愿,梁家夫人感激的对着药衍鞠了一躬,随即整个人消失在梁耀面前,梁耀叩拜在地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而他面前,再无那熟悉的身影。
梁耀原本想换回来的心思因为母亲的意愿彻底打消了,既然母亲让他走的远远的别回来了,那他就等杜余安回来之后,等一切都圆满结束,他就远走高飞,再不与这个地方有任何的牵连。
凌魑晚在账本上记上新的一笔,末了却停了下来,“会后悔吧。”
“嗯,或许吧,但是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的,而且药铺规则,一经改变,不可逆转。”药衍给凌魑晚端上一杯热茶。
“一经改变,不可逆转。”凌魑晚喃喃道,每个选择都会附带代价,不会有那种两全其美的事发生的,后悔又如何呢,“后悔药?”
听到这话,药衍哑然失笑,当初他随口问她的话她还记得啊,而且后悔药……“如何才算后悔药啊?”
“做了才会后悔……”所以,回到过去不去做那个选择便好,只是……不选也是一众选择不是么?
“看来老板明白了。”药衍笑了笑,“世上根本无后悔药一说,所谓后悔药,一旦服下便如跗骨之蛆一般,再也摆脱不了了。毕竟选择了就会有后果,如果后果与自己所希望有出入便有了后悔。”
“嗯,”凌魑晚应了一声。
药衍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看着凌魑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勾了勾唇角,“老板偶尔也出去走走吧,反正如今也没人再记得了。”
凌魑晚手一顿,一言不发的放下茶杯,不再说话,有些伤害不是停下了就会消失的。
杜余安是在三天后赶回来的,风光无比,只是让人不解的事,杜余安一回来并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镇外村落的杜家,此时的杜家只有杜妻一人,左邻右舍的都看了过来,有邻居生怕他是风光了回来找杜家麻烦的,所以赶忙去客栈找‘杜余安’回来。
杜妻见来人,也是没个好脸色,毕竟那梁家给他们的伤害太多,自己婆婆的死,自己那还未出世的孩子,还有满身是伤的丈夫,都是这梁家一手造成的,杜妻平日里温婉贤淑,但此时是一点不怯的直接拿着扫把堵在门前,只要这些人一动手就跟他们拼命。
杜余安从马上下来,见到许久未见的妻子,百感交集,他离开这么久,妻子的气色好了很多,看来梁耀将她照顾的很好,杜余安忙一脸激动的迎上前,“素莺,我来接你了。”
谁知,迎接杜余安的不是妻子的温柔怀抱,而是迎面的一扫把,“无赖泼皮,你想做甚?”
这一扫把直接打在了杜余安脑袋上,不重却让他猛然一懵,周围的侍从顿时一惊,上前就要抓杜妻,被杜余安挥手退开,方才记起自己如今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杜余安,而是梁耀,是自己妻子记恨于心的仇人之子。一时间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恰好的这时候梁耀得到消息跟着邻居匆匆回来,见这画面,忙上前将二人暂时分开,见丈夫归来,杜妻顿时像找到依靠一样,亲昵的躲在了梁耀身后,看到这一幕,杜余安脸色一变,纵使他明白妻子是不知情的,还当那是他的丈夫而已,而梁耀也有意的避开杜妻的亲昵,只是这一幕在杜余安眼中却是那么的扎眼。
梁耀还是冷静的,见杜余安,微微一作揖,故作熟络的开口:“梁兄,恭喜了。”
“杜兄,”杜余安也无奈回了个礼。
“相公,他……”杜妻见二人熟络,有些不解。
“无事,梁兄不同,我们早些时候便认识了,此次高中归来也是先来同我报喜。”梁耀随便扯了个理由。
听丈夫这么说,杜妻才稍稍的缓了缓脸色,放下扫把,“梁公子,奴家方才多有得罪。”
“无碍,是我唐突了。”杜余安也回了一个歉意。
的确,是他操之过急了,他只想赶紧赶回来与妻子分享这个好消息,却忽略了自己如今已经不是那个与妻子同甘共苦的杜余安了。
梁耀看着杜余安,顿了顿,“梁兄还未归家看看么?”
“啊,嗯,杜兄家近一下,顺路过来同杜兄说这个好消息。”杜余安低着头应了一声,长长舒了口气。
梁耀不知道杜余安是否接到了母亲离世的消息,他只觉得有些不公平,“梁夫人前些时日暴毙,梁兄还是速回家看看吧,好最后送梁夫人一程。”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杜余安这个反映便知梁家根本没把这个消息告知他,甚至都没打算告诉他,只想草草的将梁夫人快些下葬好重新装扮迎接状元郎的归来。
“就前些时日,在梁兄高中的消息传回来的第二天。”见杜余安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梁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杜余安脸色大变的立即准备往回赶,转身一刻,又想起什么,“原本与杜兄是有些要事要谈,即家中出事,本该速速回去奔丧,但事情紧急,不知杜兄可否愿同去?”
梁耀一愣,杜余安是想让他回去亲自送母亲最后一程么?梁耀心中一喜,“自然好。”
不过一旁杜妻却一脸担忧的喊道,“相公……”她担心那梁家再对他们不利。
梁耀却安慰道:“有梁兄在,无事,你且安心。”随即便跟着杜余安离去。
二人回到镇上的时候正好遇上了送葬的队伍,梁耀顿时一惊,按照习俗,一般是要停棺七天守灵才能安葬,现在不过四天,为何要这么着急?
杜余安立即从马上下来,拦在送葬队伍前,对着那棺椁便是一跪,梁耀在他身侧也跪了下来,“娘,孩儿回来了。”杜余安对着棺椁喊道,像是在冲自己母亲喊,又像是在替梁耀喊。“娘亲,儿子高中归来了。”又是一声,高过方才那一声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