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护士尴尬笑笑,“我……我来帮你开。”
小刘再次承诺:“我一定轻手轻脚的!”
张护士完全不敢看病房内的情况,只是小心地叮嘱:“找到笔就快出来。”
说完,她无奈地在心里默念:“天意,都是天意。”
一直想约张护士出去吃点东西单独接触一下的中年刑警看她脸色不大对,不禁问:“怎么了,不舒服?”
张护士摇摇头。
中年刑警顺势就聊起了天儿:“哎,我跟你说啊,别嫌老王我烦,咱都做这高强度的工作,日夜颠倒的。这年纪了最应该注意身体。你看,我天天的都泡着枸杞水呢。黑枸杞,云南的……”
张护士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注意力全在黑暗的病房中。
小刘握着手电在病房找了起来,步子缓沉,距离麻泽浩越来越近。
张护士的心悬在了嗓子眼,突然,病房门被推开,小刘走了出来。
“找着了?”中年人问。
小刘亮出手中的钢笔:“我就说在这儿。”
张护士突然感觉浑身没力气,腿脚抽筋般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中年刑警见关心的机会来了,立马问:“怎么了小张?看你累的,我还是给你送一罐我的黑枸杞?”
小刘拉着他就逃了,“够了啊,哥!下次!”
中年刑警不甘心,仍然努力回头冲张护士说:“明天我给你拿来啊。”
待二人完全走远之后,张护士才推开病房走了进去,麻泽浩也从床底摸了出来。
张护士劝道:“小麻,姐劝你一句,你快去自首吧,你这能躲到什么时候。我是心软了,但不该做这种事,你也别再来了。”
“谢谢你张姐……”麻泽浩低着头,塞了一把东西给张护士,“张姐,这是下个月的医药费。我求你这几天帮我照顾陶陶,撑到我回来。放心,不会很久,我一定会回来接她的。”
张护士看着这些钱,叹了口气。
再抬眼时,麻泽浩已经偷偷摸摸地逃出病房了。他鬼鬼祟祟、东躲西藏的样子像针一样刺痛了张护士的心。
*
在拍摄《向秦羽传奇》的日子里,发生了很多故事,但剧不受影响,该拍还得拍。
监视器内,滕溪扮演着小师妹,给扮演师公的狄沪生敬茶。
“爹,您快劝劝二师哥吧,他要把梦生卖掉,那可是他的心血啊。”
一旁的向秦羽默不作声。
“爹。”滕溪撒娇起来。
狄沪生看了一眼向秦羽,“秦羽,你可想好了?”
向秦羽回道:“对!如今既然没人敢拍《黄浦风云》,那我就卖了梦生筹钱自己拍。”
听到这话,一众师兄弟面面相觑。
狄沪生叹道:“梦生是你自己一手打拼出来的产业,师傅知道它于你的意义。不过既然你已做了决定,旁人说再多也是无益。师傅就一句话,不管成与不成,我闻家永远为你开着大门。”
“爹。”滕溪哽咽起来。
监视器外,冯导握着对讲机,利落地喊一声:“Cut!过!”
胡制片立马鼓着掌上前,对狄沪生恭恭敬敬:“好,大家感谢狄老!恭喜狄老杀青。各位,咱们《向秦羽传奇》还有一天就全部杀青大吉了,大家坚持到底!”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胡制片的带动下鼓起掌来,滕溪却有些怅然若失,四处张望着,默然地离开了片场。
狄沪生在跟胡制片等人寒暄客套完后,走向了向秦羽。
向秦羽十分感慨:“能有机会看到有你这样的成就,真的替你开心。”
狄沪生心有不舍:“谢谢羽哥!我晚上就走了,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要是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扛事的话,咱们路演再见。”
“路演是?”向秦羽从没听说过。
狄沪生解释说:“就是挨个城市宣传。”
“那是什么时候?”向秦羽问。
狄沪生道:“估摸着也就是半年后吧。”
那么久之后,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这个时空待到那会儿。
向秦羽想了想,说:“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在不远的摄影棚,金阿银提着收拾好的一堆东西去片场。
整部剧的拍摄即将完成,所有工作人员都在做最后的收拾和打理。仓库里一片狼藉,场工来回收拾着用过的道具。
“这些不值钱的都扔掉,扔那边去,快点!”
金阿银无意间看见李龙大居然蹲在被道具组工作员定义为“垃圾”的一堆道具前失神。
“龙大,你在看什么?”金阿银好奇地问。
李龙大感叹着:“好久没见过这东西了。以前和池宇刚毕业的时候,我们在组里混群演,每天都会用这种盘子打饭吃。有一次,他用了两天的片酬给我买了这么一盘子的红烧大虾,但他不知道其实我自己每晚都偷偷去加餐。”
突然,李龙大问道:“你说,如果……如果向秦羽被袭击之后还能活着,那池宇是不是也有可能没有死?”
金阿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点点头。
李龙大落寞道:“阿银,我欠他一句对不起。哪怕就因为这个,我也一定要找到他。找不到,我就一直找下去。不管多久也绝对不放弃。”
拍摄结束,向秦羽和金阿银像世间所有幸福的情侣一样。他们路过了那家熟悉的服装店,原本橱窗里挂着一条小黑裙的,金阿银一眼就看中了它。如今,小黑裙不见了,换上了一件红色的裙子。
“我的小黑裙不见了。”金阿银有些失落。
向秦羽笑笑,逗她:“可能……卖出去了。”
金阿银叹息了一声:“唉,这一天天的,怎么就没点高兴的事。”
突然,金阿银说道:“龙大说……他相信池宇还活着,你觉得呢?”
向秦羽回答道:“我也相信。池宇的父亲不是说了吗?世界是个回音谷,再远的人,也总有一天能听到”。等池宇回来了,看见有人顶着他的名字拍了一部戏,反应肯定特别有趣。”
见金阿银没有回答,一脸的勉强,不禁关心了句:“怎么了?”
金阿银叹息一声:“可能是因为电影快拍完了,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向秦羽戏谑起来:“是谁之前天天哭闹着问什么时候才能拍完,什么时候才能别改剧本了。”
“我现在宁愿多改一点。”金阿银说,“要不我们再写个《向秦羽传奇2》,做成上下篇。不,三部曲!连续剧也行啊。”
向秦羽笑了,“我的故事可没这么多能讲的。”
“那……把我们的故事写出来怎么样?”说这句话的时候,金阿银的眼里有了一层薄薄的潮气。
留不住他,只能换个方式纪念。
“谁会信呢?”向秦羽随口说了句。
是啊,怎么会有人相信呢?如此离奇的相遇,完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金阿银收起心事,笑着说:“那就做成喜剧,现在流行这个。”
向秦羽嫌弃地摇摇头,他才不想出现在金阿银的喜剧里,变成被整蛊的对象,成为被捉弄的倒霉鬼。
金阿银的好胜心一下子涌上心头:“我可是答应过你要帮你完成心愿,让你名垂千古啊。”
“我现在可不想要什么名垂千古。”向秦羽牵起了金阿银的手,“我只想你一个人记住我,就够了。”
有些轰轰烈烈的相爱,不必感动旁人,只要彼此的内心有真实的感受就好了。
突然,冯导给向秦羽打电话来了,说是要临时改一下最后一场戏,拍出来会比之前拍的更有意味。
说着,冯导就发了个文档给向秦羽:
梦生片场,夜,外。
屋顶,一群黑衣人朝向秦羽扑来。
向秦羽在看到这两行字的时候顿时就想起了1936年时在梦生片场的场景,天压得漆黑,黑白的镜头里,向秦羽抢到了包袱往最后的落点奔跑,身后几个黑衣人对他进行围追堵截。
当他逃到无路可逃时,猛然回头,看见一个蒙面黑衣人举起手中的枪,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向秦羽。
扳机一扣,他就倒在了血泊中。
冯导不偏不倚地正好挑中了这一幕戏,他说:“这一场是根据向秦羽遗作《黄浦风云》改的,你先仔细看看。”
向秦羽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提醒道:“导演,千万别把剧本发……”
不等他说完,胡制片就已经把剧本发在了剧组群里。
收到剧本的金阿银,无力地蜷缩在沙发,把身体埋在向秦羽的怀里,喃喃地:“不能是明天,向秦羽。我们不是还有好多事没做吗?你不是说还要一起出去看花吗?”
向秦羽像抚摸小猫一样抚摸着她,“我说过我会尽一切办法留下来。但是……如果……”
“不能有如果。”金阿银突然抬起头,凝望着他。
她不接受如果,不接受那种撕裂一般的生离死别。
突然,金阿银激动地把向秦羽推倒在床上,骑在他身上。
“我就是还没有准备好!……不可以吗!”
她还没有准备好接受他的离开。
其实谁的心里都明白,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向秦羽:“你冷静一点,还有时间……”
金阿银用嘴唇堵住了他的嘴,两人就陷在深深的吻里,很久之后,两人才缓缓分开,但此时的金阿银已经泪流满面,喃喃自语一般:“没有时间了,向秦羽,没有时间了。”
金阿银突然任性地推开向秦羽,出了房间,把卧室的门锁死了。
“不能这样结束,我不想这样结束。我不要!”她无力地坐在卧室门口。
向秦羽既无奈又心疼,“金阿银,你让我出来。我们好好说说话,好吗?”
金阿银哽咽着说:“我死也不会让你明天去拍戏的!”
向秦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里也全是不舍和心疼。
夜慢慢深了,小区静悄悄的,向秦羽和金阿银背靠着卧室门,像平时依偎那般。
“阿银,你睡着了吗?”安静的空气里响起向秦羽的声音。
金阿银确实有些迷糊了,想睡又怕睡着了,某些人会走出房间,会永远离开。她只是蜷缩着,抱着恐龙玩偶,没有吭声。
向秦羽道:“还记得你说的话吗?现在就是最好的故事了,别的你都不想要。你现在后悔了吗?后悔那么说吗?”
金阿银没有回答,只是凝望着客厅里的小橘灯,还有阳台他做的吊椅。门后传来向秦羽的声音:“我不后悔,金阿银。真的,跟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不后悔。”
“以前,有个师兄出师门的时候跟我说过,道别一定要早早做才好,因为人生一瞬如梦似幻,一推再推,真的到了最后那一刻可能就根本没有机会了。我一直在担心,如果我猝不及防地走了,没有机会跟你说再见,那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向秦羽苦涩一笑,“其实,我现在还是没想好该怎么说。可是一想,我们还挺幸运的,至少,没有人不辞而别。”
“好好睡吧。也许明天……明天我能想出来一些能让你笑起来的话……我会想出来的。”
等到再夜深一点,向秦羽悄悄开了门,把金阿银抱回了房间,把恐龙玩偶也放在了她的身边。她哭得太累,这会儿睡得太沉,加上向秦羽动作很轻柔,所以金阿银没有丝毫苏醒的痕迹。向秦羽掐掉了金阿银的闹钟,然后回到金阿银的身边,躺下,手指从金阿银的脸颊上一寸一寸地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