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心头一颤,后退两步。此刻已是深夜,想必泼皮尾随多时,见自己落单,便带着帮闲跟过来。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洛阳城早已远去,学校尚有距离。月黑风高,山路崎岖,到处弥漫着危险的气息。早知如此,不如在县衙凑合一晚。
“还真是煞费苦心,”辛夷哼笑着说,“跟了很久了吧?”
“你害我入不了学,这笔账总得算算。”泼皮掰着手指说。
“你这是恩将仇报。”
“什么意思?”
“知道那个女生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你以为我是吓大的?”
“我就问你,我当时说你欺负她的时候,狄老师什么表情,想必你看到了吧?”辛夷继续说,“狄老师是四门博士,正七品上,你觉得什么能让老师动那么大气?”
“她是谁?”
“她是官家千金,还跟州牧有亲戚,你若不信,去打听便是,等你打听完了,再来谢我不迟。”
泼皮沉默半晌,辛夷见状,转身便走,没走几步,又被他们一伙人截住去路。
“你说的真假且不论,”泼皮说道,“我和她的恩怨已经过去,现在是我和你!她是官家千金,你是吗?”
“我不是。”
“她跟州牧有亲戚,你有吗?”
“我没有。”
“不能欺负她,还不能欺负你吗!”
说的迟,那时快,只听泼皮一声咆哮,众人摩拳擦掌扑上来,辛夷蜷成一团,前后左右跑,皆无法逃脱。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携着呼啸的风,直冲冲杀了过来。
接着便是肉体和肉体碰撞发出的沉闷响声,再接着是帮闲哎呦呦的疼痛叫声。辛夷定睛一看,来者正是杨无念。
“又是你,真是阴魂不散!”泼皮叫道,“你最好趁早躲远点,不要多管闲事。”
“我们是同学,”杨无念看向辛夷,“同校同专业的同学,怎么能说是闲事呢?”
辛夷吸吸鼻子,一股酒气从他口中散出,看来他今晚喝了不少。若真打起来,恐怕凶多吉少。
“别以为你是不良人,我就怕你。”泼皮叫嚣道。
“怎么着,想打我?”杨无念向前走去,“你们都给我听着,依照大唐律例,殴打衙差者,只要动手,即便未致伤,也是徒刑一年。当然,你们也可以下狠手,争取把我打伤,这样就可以吃两年牢饭了,最近牢里还加餐呢。”
有人突然问了句:“加什么餐?”
泼皮愣了愣,扇了他一巴掌。
“加仗刑五十,执刑的人是我哥们,强壮的很,一棍下去,免不得皮开肉绽。”杨无念接着说道,“当然,你们还可以把我打成重伤,这样就能领绞刑或死刑了。我一条命,你们这七八条命,我不亏。愣着干什么,动手啊,来啊,怎么不动手?”
杨无念说这些的时候,对方鸦雀无声,明显听进了耳朵里。
“你们这么多人,算是聚众殴打,一般按群盗或谋叛论罪,是凌迟还是什么,记不太清了。”
帮闲闻听此言,有些退缩。
“我现在拘捕你们,你们可以拒捕,这样就构成拒捕罪了,跟聚众殴打同罪。”杨无念掏出帖牒,厉声斥道,“尔等涉嫌劫盗之罪,须随我赴衙受审!若敢违抗,罪加一等!”
杨无念收起帖牒,刷的一声抽出佩刀,声响惊动了鸟雀,鸟雀扑棱棱飞起来。几个帮闲受了惊,抬腿便跑,因跑的太急,竟撞到一起,一路哀嚎着滚到山下去。还有些铁杆,虽然没走,却退到泼皮身后。
“我知道你,”杨无念说,“你祖上当过几年官,后来因为触犯法律,没落了。你爹现在是巡街使的门客,你大伯开了家客栈,你小叔混的最差,靠卖字画为生。说来也巧,我师父张少府跟巡街使熟得很,你今天若犯了事,我领着你去见你爹。”
泼皮一听泄了气,他没被刑侦专业录取,父亲已经怒不可遏,说他是败家子,没出息。倘若被父亲知道他欺负女同学,免不了一顿毒打。
“我只是路过!”泼皮理直气壮地说,“路是你家开的吗?我连走都不能走?”
说完,泼皮背着手,气势汹汹地往前走去。帮闲见状连忙跟上,生怕走得晚,被抓到县衙。走了几丈远,突然变走为跑,转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待众人走远,杨无念舒了口气,他转过头,在月光下发现辛夷是那么小一只,心中漾起一种别样的感觉。
“刚才这套词儿,说的挺溜啊。”辛夷打趣道。
“人家可是公人,”杨无念臭屁地说道,“这就叫——不战而屈人兵!”
“你调查过那泼皮?”
“这种人我见多了,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你跟他结了梁子,他早晚会报复你。”
“真该把他们全抓了!”
“让你住县衙你不听,差点出事吧。”
“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我的确是回家了,可半路上一想,你喝得醉醺醺的,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虽说今天你坑了我,毕竟也是同学一场嘛。”
“谁坑你了,我是救你。”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你才是祸,你是个大憨货!”
辛夷说着便要掐杨无念,杨无念连忙往前跑,两人一路追一路赶,返回学校。山间传出三两声兽叫,夜游的生灵出来觅食了。
回到斋舍,已深夜时分,辛夷上床便睡,明日还有早课,听说还有助教前来。杨无念回去时惊动了马达,马达见他浑身酒气,问东问西,两人一直聊到了深夜。
次日清晨,辛夷早早到了校舍,只见同学们大都到了,狄老师正和助教说话。助教三十岁的样子,一袭淡青襕袍用素绸裁成,宽袖垂落时隐约透出竹节暗纹,腰间束半旧的革带。头戴乌纱软脚幞头,几缕碎发落在眉骨,衬得双目清清亮亮。
辛夷旁边空出一个座位,杨无念竟没来上课。直到钟声响起,还是空空无人。
这时,狄老师说道:
“同学们,今日阳光明媚,走在校园里,能嗅到花香弥漫,能听到鸟鸣啁啾。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我们刑侦专业迎来了一位新老师。下面我来隆重介绍一下,这便是州里派来的四门助教韩思昭老师!”
韩思昭点头示意,同学们一阵欢呼。
“韩某很荣幸来到贵院任职,也很高兴认识各位同学!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在狄博士的带领下,洛阳学院欣欣向荣,我愿为学院的发展以及刑侦专业的发展,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辛夷转过头,低声问马达:“杨无念呢?”
“还没起床,昨晚不知去哪儿鬼混了,回来的很晚。”
“这都什么时辰了!”
“他说反正不点名。”
话音刚落,只听韩思昭说道:
“初来乍到,我和大家还不熟悉,先点个名,混个脸熟。”
辛夷脸色一沉,心知不好。
“快!想想办法!”辛夷对马达说。
“林呦呦!”韩思昭端着名册叫道。
“到!”
“陆子和!”
“到!”
“琼斯!”
“到!”
“你是留学生?”
“Yes,nice to meet you!”
“Nice to meet you too!”
“老师也会外语?”
“学过两句。”
“好厉害!”
“Thank you!”
狄老师适时说道:“韩老师博学多识。”
“狄老师过奖了。”韩思昭笑道,“辛夷!”
“到!”
“马达!”
“到!”
“杨无念!”
“到!”
马达换了一副腔调,谁知没掌握好火候,发出的音竟像女人。同学哄堂大笑,狄老师懵了,韩思昭也懵了,他走上前,风趣地说道:
“想必马同学唱过戏,一人能分饰两角。”
同学们又笑。
“马达,”狄老师厉声问道,“杨无念呢?”
“他……”马达急中生智,说道,“狄老师,韩老师,杨无念他……生病了。”
“什么病?”狄老师问道。
“他上火……昨晚便睡不着,半夜才上床,早上起来身上烫的很,特此告假。”
狄老师一听,对着韩思昭耳语几句,韩思昭点了点头。原来杨无念身份不同,他毕竟是县衙派来在职学习的,生了病,当老师的自然得去探望探望,以示关心,韩思昭准备和他一同前去。
“既然如此,我和韩老师去看看他。”
“啊?”马达顿时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