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案之途,恰似那闯关中的艰难行旅,须得过一关又一关,克一重又一重之艰难险阻。每每自认为即将功成通关之时,却常有诸多拦路恶虎现形,唯有将此些拦路虎、诸般障碍、重重迷雾清扫干净,方可步入那最后的关卡,得见那终极恶神之真容,而后与此终极恶贼奋力一搏,获胜之一方方能笑到最后。
而今之徐大人距案件之真相尚有些许距离,只因面前仍有众多拦路虎与障碍,更有诸多迷雾存焉,唯有除尽这些,方可趋近真正之真相。
回至县衙,徐大人命徐俊将自张三家所搜之刀具及书信交于陈仵作,看陈仵作能否验出有用之线索。
张知县言道:“大人,吾觉仍应自王二处着手,彼必知实情。”
“汝言甚是。”徐大人颔首道,紧接又对徐俊言:“徐俊,随吾去提审王二。”
“诺。”徐俊携工具袋便随徐大人去提审王二。
未久,王二复被提审而出。于自身屡被提审,王二已习以为常,且觉如此尚善,因这般可证自身犹被需,证自身犹存于世,故其现甚为淡定从容。“官爷,寻吾又有何事?”王二坐下言道。
“寻汝能有何事?寻汝自是为案情。”对于王二之从容,徐大人不禁觉有几分可笑。
“刘草儿之案汝等应查得差不离矣罢?凶手乃张三,吾断不会冤枉人。”王二道。
“刘草儿之案吾等确查得近乎周全,然张三未必是凶手。今日本官便是为此事而来。”徐大人道。
“张三非凶手。那凶手为谁?”王二方才尚显从容淡定,然闻官差未指张三为凶手时,亦现焦虑之态。
“凶手或为汝?”徐大人望着王二淡定而言道。
“吾?官爷,怎会是吾?吾乃将死之人,而此案件官府又未立案,吾何必自揽罪责于身。”王二为己辩道。
“汝固将死之人,然汝尚不欲死,遂千方设策为己消死刑。刘草儿此案虽汝自供出,然汝指凶手为张三,而张三不知所踪,恐早客死他乡矣。故吾等官府无以对证。倘若吾等官府真定凶手为张三,汝便能顺理戴罪立功,解死刑而改判死缓。汝此计甚厉,乃借尸还魂之谋也。”当下徐大人口中所出非言,乃粒粒弹丸,此诸弹丸向王二之胸冲去,欲破王二之心防。惟破王二之心防,此案乃可了矣。
对徐大人此般辞,王二但觉头脑昏蒙,有晕乎之感,然其旋即整之,言曰:“官爷,尔等官府办案,须凭证据。若尔等无证,吾亦可诉尔等污蔑。再者,自去岁十月吾被擒,便囚于牢中,安能知张三至今未归,何言借尸还魂?”
徐大人微微一笑,未料王二竟能反将其一军,于此问,己确无确证。遂徐大人改策问曰:“王二,吾且问汝,去岁汝杀人碎尸之受害人乃何人?”
“一开地下赌坊放高利之恶徒。”王二不假思索应曰。
“恐非如此简乎?其名何?”徐大人复问。
“其真名吾不知,惟知其外号曰龙哥。”王二答曰。
“其全名李锦荣,乃刘草儿之夫。莫告吾,汝不识彼。”徐大人曰。
“识得。然吾向高利借贷时,不知其乃李锦荣,亦不知其为刘草儿之夫。吾借贷时,其未露面,皆其手下操办。后吾一时无以偿债,其方现身。此诸情尔等皆可问其手下。”王二曰。
“汝言李锦荣放高利,其钱所从何来?”徐大人问。
“具体其是否自放高利,抑或为他人看场,吾实不知。吾惟知彼时吾于一地下赌坊输钱甚多,遂向其借钱。未料其心甚黑,利滚利剧。初吾仅借五两银,十日便至五十两,半月则成百两。此非放贷,实乃喝人血也。如此之钱,吾断不还。未思其不单扰吾,亦扰吾家人,并言若吾再不还钱,便断吾指。忍无可忍!于吾外出途中,复与彼等遇。且见彼方领头者乃骗吾兄钱之李锦荣,吾更怒不可遏,遂舍命与彼等搏。孰料彼等如此不禁打,三两回合便败逃。至于李锦荣,吾先时便与彼有过节,加之彼时其以言辱吾人格,吾忍无可忍,遂杀之。”王二曰。
“既汝已杀李锦荣,何缘残忍肢解其尸?此非初犯杀人之罪犯所能为也。”徐大人问。
“彼时吾亦不知何以如此,只觉如着魔般,身不由己,反正将历年怨气皆泄于其首。”王二曰。
“无人指使,汝真无意杀之乎?”徐大人问。
“无有,无有,决然无有,皆吾个人之行,为此吾亦受朝廷之惩。”王二曰。
“那汝述汝堂兄与李锦荣之过节。”徐大人曰。
“吾堂兄与李锦荣之过节皆因刘草儿起。吾堂兄与刘草儿乃乡学同窗,本二人便有暧昧,后……”王二言至半,徐大人忽断之曰:“时辰有限,拣吾不知者言。”
“官爷,您欲知何事?”王二问。
“吾欲知李锦荣如何至作坊闹事?闹至何般?”徐大人曰。
“去岁三月,吾出狱后无事可为,堂兄乃令吾往其作坊佐助。初时惟搬运等杂务。四月初一晨,作坊外忽来一大群人,吵嚷不止。吾遂随堂兄出而察之。见李锦荣气势汹汹领五六人,持棍前来闹事。堂兄遂与李锦荣理论,言暂无钱予之。然李锦荣不信,言若没钱予之,便砸作坊之物。于此情,吾怒不可遏,遂操器与彼等斗。同时,堂兄唤作坊诸织工与彼等扭打。大伯恐事闹大,遂报官。官差至,调解一番,方暂息此事。然其后,李锦荣明面不来,暗地行事,或深更半夜往作坊扔鞭炮,或抛火把,弄得鸡犬不宁。为此,吾荐张三至作坊做事,一边助吾兄驾车,一边与吾共充护卫之责。再后,李锦荣虽又来闹数回,然皆被吾等逐走。”王二曰。
“刘草儿失踪后,李锦荣可曾复来闹事?”徐大人问。
“来过,然皆被吾等逐走。其后,其不知去向,一直无讯。再后,吾便将其……”王二曰。
“刘草儿与张三关系可异常乎?”徐大人问。
“具体吾不甚明,惟知张三对刘草儿确心怀不轨。为此吾亦斥之数回。”王二曰。
“据吾所查,张三不单心怀不轨,其与刘草儿已然亲密。此与汝言张三欲强暴刘草儿不符?”徐大人锐问。
“此点吾实不知,惟见刘草儿常乘张三之车外出,至于所为何事,吾实不知。”王二曰。
“那汝言去岁六月十五日晚之事经过。”徐大人曰。
“那日,堂兄宴请众人用饭……”王二言至此,徐大人断问曰:“汝等约食至何时?”
“约亥时。”王二曰。
“于此间,刘草儿可曾中途离席?”徐大人问。
“未曾,一直与吾等在一处。其亦饮多。”王二曰。
“其可曾独往汝兄之房?”徐大人问。
王二思片刻曰:“彼时吾等在一楼用饭,吾依稀记刘草儿似往楼上如厕二次,而吾兄之房即在楼上。其即便往吾兄之房亦在情理,毕竟二人关系在彼。”王二曰。
“据王大言,刘草儿自其柜中盗诸多钱财,此事汝可知?”徐大人问。
“吾亦后知。”王二曰。
“未必也,据汝所供,汝助张三掩埋刘草儿之尸,其许汝三十两银封口之费?岂汝未疑其钱之源?”徐大人问。
“彼时吾确有疑,然未深思。如此言来,张三乃因觊刘草儿之钱,方杀之。”王二曰。
“事发后,张三可曾离汝视线,或其中途可曾去?”徐大人问。
“似无,又似有。因吾回村取器时,曾离片刻。”王二曰。
“汝离多久?”徐大人问。
“具体时长,吾未记。反正自荒林至村需一刻钟,且彼时乃夜间,或更慢些。”王二曰。
“即便如此,汝觉如此短之时,张三可曾归家?”徐大人所以如此问,乃因张三娘言,当夜亥时五刻许,张三曾仓促归家。
“吾不知。”王二曰。
“吾告汝,张三曾归家。以彼时张三之状,其犯此等重罪,理应仓促逃窜,其归家后又何能归来与汝继续掩埋尸首,此显不合逻辑。汝定然说谎!”徐大人提声,望王二曰。
对徐大人锐问,王二但觉后背发凉,额亦不住冒汗。然其旋即调情,继而言曰:“官爷,吾真不知其曾归家,不过其有马车,往返镇上确费时不多。”
“编,续编。定然是汝杀刘草儿,而后嫁祸张三,可是如此?”徐大人见火候至,逼问曰。
“非也,官爷,吾未谎,若吾谎,定不得善终。”王二续辩曰。
“汝须为汝所言之一言负责!”徐大人恶言曰。
“吾乃将死之人,若吾谎,尔等可即拉吾至刑场。”王二倒是显大义凛然,有视死如归之态。然其此般气概用错处,若用于民族大义,或能成一英雄。然其乃罪恶滔天之罪犯,此般气概便有耍无赖之态,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之感,官府若不拿出确证,任凭官府如何试探,如何言,其便是不认,便是死磕到底!
“杖刑伺候。”徐大人见王二如此顽固不化,惟用刑罚。
“得令。”边上差役应而挥棍杖向王二身招呼去。
而后刑房宛如杀猪之所,王二惨呼之声不绝于耳,其状甚惨。然其心志甚坚,咬定张三为凶手,至于其他诸事,皆言不知,一字未吐。纵使徐大人严词相逼,王二亦不为所动。棍棒交加,一轮又一轮,至三轮过后,王二体无完肤,皮开肉绽,鲜血四溅。初时,王二尚强自支撑,然终不堪痛楚,双目紧闭,身躯绵软,昏厥倒地,气息奄奄。在场众人观此情形,皆心生恻隐,然国法威严,不可徇私。徐大人见王二如此,亦眉头紧锁,愁绪满怀,因尚无确凿之证,难以定案。
对如此之王二,即便徐大人亦无良策,毕竟其手中无更直之证据。遂止此次传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