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陌上尘-第十章
韩岐2024-08-13 15:073,187

  甘泉寺的早晨,冬日里的阳光虽然明媚但温度并不高。寺庙外,小径上的霜还未完全融化,偶尔有僧人步过,脚下留下一串湿润的印记。寺内的古钟在这寂静的早晨中,蓦然发出一声低鸣,声音沉闷而悠远。

  当叶南乔带着穆锦一路穿过院落来到后院时,陈庚几人已等候多时。陈庚今日换下了官服,只着一身玄色锦衣,显得冷冽干练。魏昭阳便夸张地多,周身围了一圈麻布,在灵柩前探首探脑。反倒是承吾悦,依旧一袭青衣,手中拿着一卷书册,偶尔低头浏览,但目光却不时投向门外。

  清风轻轻吹进,带走了寺内的腥气,而淡淡的香烟逐渐在空中弥漫。甘泉寺的石地与墙壁已经被岁月侵蚀,古铜色的浮雕上,布满了青苔。穆锦轻步而行,环视四周,好似在寻找什么。

  此时陈庚正站在骆天齐的尸体旁,手上戴着白色的细布手套,神色严肃。

  叶南乔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众人拱了拱手:“抱歉诸位,久等了。”

  陈庚闻言看向叶南乔,微微点头,随即目光从叶南乔身上移向穆锦,目光中升起一丝戒备:“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朋友……昨日刚从上京来。”

  叶南乔话音未落,穆锦向前一步向陈庚抱拳示意:“在下穆锦。久仰。”

  穆锦的话多少有些冷硬,叶南乔忙补了一句:“穆姐姐常年行走江湖,见多识广。我料想此行或许有能劳烦她的事,便邀她同来,请大人莫要见怪。”

  “上京?”魏昭阳疑惑地看了一眼穆锦。

  陈庚扬了扬眉,却也没说反对之词,叶南乔便权当他默许了。于是她带着穆锦走近了棺木,向陈庚询问:“有什么发现?”

  陈庚没有直面回答,反而是偏头询问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承吾悦:“承兄有何看法?”

  承吾悦被点了名字,放下手中书卷,围着棺木绕了一圈,随后在叶南乔身旁站定,这才开口:“尸体虽已经火烧灼,但手指舒张,无丝毫挣扎痕迹,并不像死于烈火。”

  陈庚点点头,探手在骆天齐口鼻擦拭:“口鼻内无灰,应当是遇火前便已气绝。”

  “不过毕竟尸身入殓时已被好生打理过,可能是骆家人清理过了也说不定”叶南乔捏着下巴思索,喃喃道:“但听骆家人说,骆天齐是死于烛火侧翻,可身侧却并不像起火点啊?”

  陈庚闻言一笑,向魏昭阳使了个眼色。

  “啊?还来一遍?”魏昭阳撇撇嘴,有些委屈地探身过来,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将尸体翻转,露出背部,“呐,在这呢。”

  “有趣。”叶南乔指着尸体皱了皱眉,“通常来讲,由于持续的高温和火焰接触,起火后,衣物可能会融化并粘附到皮肤上。而衣物的烧伤通常从火源最初接触的地方开始,并随着火势蔓延而逐渐扩散。譬如,若一个人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他的手和前臂的衣物可能会首先被点燃。”

  “而如果焚烧是为了掩盖杀害的行为,火便可能是从尸体的背部或从尸体被放置的地方开始的。”陈庚点点头,指了指尸体背后的痕迹,“虽然尸体已被打理过,但不难看出,衣物的融化和粘附同样存在,并且出现在了尸体与火源直接接触的地方。”

  魏昭阳一拍脑门:“如此说来,火势该是从骆天齐背部开始蔓延的——若是熟睡中打翻了烛火而引起火灾,则火势应从身侧甚至正面开始蔓延,正面的伤势应比背部更甚。”

  叶南乔笑着看了看越说越兴奋的魏昭阳:“孺子可教也!所以——”

  “所以骆天齐应是在起火前便已被杀害,后又被人扔了火在身上,伪装成意外的假象!”魏昭阳一拍大腿,答案立现。

  陈庚点头,但未直接下定结论:“不过此番理论还有待验证。但骆家如此急于打发尸体确实十分蹊跷。”

  魏昭阳疑惑:“此番推理几无遗漏之处,还该如何验证?”

  “剖开来看看就是了。”一旁沉默许久的穆锦蓦然开口。

  魏昭阳惊异地看向面前冷若冰霜的女子,只觉得和常人不同,心中竟升起了些好奇,但还是回答道:“未免有伤人和……更别说也难以和骆家人交代,定是会狠狠参大人一本的。”

  “无妨。”陈庚看向魏昭阳时,心中已有决断,“此人生前仁义厚道,死后便不该蒙不明之冤。若能通过尸身辨明真相,也算不枉此行。拿刀来吧。”

  魏昭阳闻言,沉默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递给陈庚,不想却被承吾悦按住了。

  “等一下。”承吾悦接过魏昭阳手中的匕首,轻声道,“侥幸承家师所学,虽不及其十之六七,但尚可拨肉去骨不留痕迹。想必当可应付骆府查验。”

  陈庚有些惊异地望了望承吾悦,还是点了点头。

  叶南乔有些不放心,凑近承吾悦的耳边低声问:“有把握吗?”

  “放心。”承吾悦向她露出一个轻松地笑,随后便低头认真地打量其尸身。

  片刻后,承吾悦向灵柩行了个大礼,说一声得罪了,这才将手仔细查验了骆天齐身上各处,翻开眼皮露出了突出的眼睛,又解开衣衫,露出鼓胀的腹部。

   

  匕首轻轻地触碰到骆天齐的尸体,承吾悦的动作细腻而精准,每一刀深入皮肉的程度都恰到好处,既不损伤尸体内部的结构,也能够完整地揭开表层。

  他的手法犹如舞者在舞台上的轻盈跳跃,面对死亡,展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优雅。众人屏息注视着他的每一个举动,片刻后,真相也展现在众人的面前——

  即使身体外部因火焚烧而呈现焦黑,但是当揭开胸壁,里面的器官仍旧保持着原有的颜色。一对淡红色的肺,没有明显的焦痂或煤渣。然而肺部依旧有充血肿大,甚至出血的痕迹。

  “怎会如此?”陈庚沉吟片刻,“当人在大火中急寻气息时,毒烟与灰尘便皆冲入肺腑中。因此,此处常有明显的伤痕,红肿,甚至焦黑之迹。而此人肺部虽未曾有焦黑之态,但也充血异常……”

  陈庚转身看向承吾悦与叶南乔:“二位可有什么想法?”

  叶南乔凑近了尸身仔细查看,片刻后方才开口:“虽有充血肿胀,但确实不像火灾致死。”

  “确实不是吸入烟尘导致的。”承吾悦点了点头,“一些毒物也有同样的效果。不过死因究竟为何,还需继续查验。”

  一旁众人也点头表示同意,不过此番操作虽验证了骆天齐却为凶杀,但凶手是何人仍要从长计议。

  陈庚思索片刻,又道:“骆天齐平日里为人和善,不像与人结仇。反而其妻在送葬时表现反常,内着红衣十分古怪。”

  “我昨日依大人吩咐,曾去问过各方乡里,众人只说骆家家主,骆月升久病难愈恐怕时日无多,而骆天齐本应是骆家最优秀的继承人。有坊间传言说,怕是有人贪图家产,下了黑手。”

  叶南乔毕竟在江南城的时日最长,对骆家的情况也了解一二,便开口道:“这骆月升育有三子,分别是长子骆天齐,次子骆天骄,还有最小的女儿骆彩环,皆不是同一位夫人所出。骆天齐此人在乡里间颇有美言,本是就是骆家默认的继承人。如今骆天齐横死,而传闻骆天骄性格乖张,为人痴傻。骆彩环不过牙牙学语的年纪,自然也难堪大任。骆家的万贯家财,终归是要被旁人夺了去。而骆天齐一死,这受益者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见此间事了,叶南乔干脆提议:“当去骆府探查一番!”

  “好,便请秉尘小师傅与我同往。”陈庚听叶南乔一席话很是赞同,于是向她点头示意,随后又看向魏昭阳,“骆府需暗中追查。”

  魏昭阳自然明白陈庚话中之意,但又觉得一个人暗中盯梢难免寂寞了些,便把主意打在了穆锦身上,微微一笑道:“穆姑娘可愿同往?”

  穆锦本想跟着叶南乔一起去骆府看看,但觉陈庚对自己仍有戒备,不愿操之过急,便只是轻哼了一声:“嗯。”

  魏昭阳没料想到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中欢喜更甚,不自觉走到她身侧,细细打量起来。

  穆锦没有理会魏昭阳,轻轻侧身,怀中抱着长剑,依旧直视前方。

  说话间,承吾悦已将尸身尽数复原,妥善安置,随后望向众人:“骆天齐的死因有待进一步探查,吾悦便留在此处静候佳音了。”

  穆锦向众人示意,先一步离去。

  魏昭阳向陈庚躬身示意,随后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我说穆姑娘,你走这么快作什么?我们不赶时间……”

  

  ————————————

  

  骆府。

  大门紧闭,院墙上的匹匹白布反射出灼灼的阳光,给这悲伤的氛围增添了一抹奇异的寂静之美。

  骆月升的书房位于府邸的偏厅,为的是远离尘嚣,此刻更显得与世隔绝。他端坐在沉重的紫檀木书桌前,手中持着未完的书信,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一缕微弱的阳光从书房的缝隙间穿过,映在他的脸上,显得更加苍老与深沉。

  而在花园的另一侧,骆家的小公子骆天骄正快活地在草地上打滚,笑声清脆,在这幽暗的府邸显得万分格格不入。

  整个骆府,仿佛是一个幽深的世界,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互不打扰。白布、阳光、花园中的笑语,形成了一副悲伤而又宁静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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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江南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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