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陌上尘-第十一章
韩岐2024-08-18 13:483,992

  暮冬时节的江南城,早上也依旧带着丝丝寒意,那种湿冷在空气中弥漫,使得人们不自觉向襟袖里缩。

  偶尔会有锅铲声、唤卖声传入耳中,交织成这晨间的旋律。冬日的阳光刚刚洒下,温暖似乎还未充分打开,只是姑且地在街头撒上了浅浅的光晕。

  魏昭阳踱步于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显得很是闲适,不时还同身旁的穆锦闲扯两句。

  “穆姑娘是从上京来的?”

  “嗯。”

  “江南可不比上京,穆姑娘怎么跑来江南了?”

  “家师所托,前来投奔。”

  “我看秉尘小师傅不过弱冠之年,与令师也有交情?”

  “徐师叔长居醉生楼。”

  “原来如此!我记得秉尘小师傅也住在醉生楼里。倒是巧了!”魏昭阳脚步顿顿,看向一旁的穆锦,“穆姑娘是江湖中人,想必去过不少地方。”

  穆锦点点头:“嗯。”

  “那你去过大漠吗?”魏昭阳的眼睛亮了亮。

  “少时与家师游历四方,向西直到西乡部,侥幸见过此间风景——大漠深秋静,金沙夜月寒。”

  “真好哇!”魏昭阳望着远方升起的太阳,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向往。

  穆锦看着眼前如朝阳般的男人,心中难得地生出一丝兴趣,反问道:“魏兄年少有为,风流多金,自可遨游世间,何必拘于庙堂之中?”

  魏昭阳轻叹一声,耸了耸肩:“江湖于我太远。义父于我有恩。我愿行他所愿,当守此心。”

  看多了魏昭阳闲散快活的模样,穆锦对他正儿八经的回答反而无所适从,干脆没再回答。

  两人沉默着又向前走了一段,穆锦不熟悉江南城,只当魏昭阳是往骆府去,便一路跟着。哪知他们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再又一次绕过骆府时,穆锦压制着心中的不耐低声问:“你到底要去哪里?”

  魏昭阳侧头看了她一眼,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轻轻笑道:“放轻松,享受阳光,享受微风!”

  “你若再不正经,我便走了。”

  “诶!别走啊!”魏昭阳见穆锦转身要走,这才正了正神色,“骆府戒备森严,不好硬闯。夜半三更之时,方是一探之机。你同我来,我自有办法。”

  说罢,魏昭阳转身走进了街边的裁缝店。

  

  ————————————

  

  骆府,白玉石板铺就的道路两旁,青松迎客。

  陈庚二人迈步进入,尚未言语,迎面便是骆天杰严峻的目光。"二位找伯父有何事?难道是觉得我们家宅辉煌,想来淘金?" 骆天杰声音中带着明显的讽刺,显然并不欢迎这两位突如其来的访客。

  陈庚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应骆天杰的嘲讽,而是端详了一下这大宅,仿佛在寻找什么。

  “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叶南乔低声对陈庚说,眉目之间透露出些许不悦。

  骆天杰见二人并未回应,冷笑一声,还想说些什么,下人已快步走来,低声向他传达了口信。

  骆天杰皱了皱眉,脸上的尖锐稍微减弱了些,不再阻拦。

  二人顺着小厮指引,一路向内。

  庭院之中,骆月升正凭栏而坐,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现在显得有些涣散。

  本在一旁陪着骆天骄玩耍的下人们看到外人来了,忙招呼着小少爷回房。不想骆天骄来了脾气,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说什么也不走。

  “罢了。”骆月升摆了摆手,屏退下人,“都下去吧。”

  “二位,坐吧。” 骆月升轻轻拂去桌上的尘埃,声音低沉。

  陈庚与叶南乔向骆月升躬身行礼,随后依言在桌旁坐定。

  陈庚望着骆月升回避的目光,缓缓开口:“骆家主当知我们今日来此的目的。”

  骆月升淡淡地望了望陈庚,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陈大人新官上任,竟敢当街拦下我骆府的灵柩,当真好大的威风。”

  叶南乔见骆月升语气不善,赶忙开口解围:“骆家主,我们对令郎的去世感到万分惋惜。但其中确有疑点,想必您也不想令郎蒙受不白之冤。”

  陈庚轻叹一声:“今日查验,令郎确非意外而死。想必家主对此,并不意外。”

  骆月升闻言,原本挺得笔直的身子竟塌了下来,他的目光蓦地涌上了一层沉沉的暮气,透过树荫,看着院中跑闹的骆天骄,眼中的慈爱中夹杂着万分无奈。

  “骆府戒备森严,天齐又为人宽顺,并无仇家——但骆家家风严谨,家教甚严,我不愿相信族内竟真有如此禽兽不如之人。”不知是因为悲伤过度还是身体疲乏,骆月升说话间还带着几分气喘。

  陈庚深吸了口气:“家主此言,心中想必已有了猜测?”

  “呵。如今这院中,哪一个不盯着我手上的铺子银子。只是可笑操劳一生求得这万贯家财,人到暮年却因这几两银钱徒增祸端。”骆月升自嘲地笑笑,手指无意地在桌上敲打,“我自知时日无多,早已不愿计较。但偏偏大人当街拦了我儿的灵柩,想是天意吧。”

  陈庚沉默片刻,直视骆月升的双眼:“为父母官,当持公道,张正义。”

  骆月升看着陈庚坚决的目光,恍惚间,竟突然想起了几年前那位同样讲着“仁慈礼信”的叶大人。想那时自己还笑他单纯,可曾几何时这江南城里,早已没了这四个字。

  “如此,甚好。”骆月升长长舒一口气,心中阴霾竟散了大半。

  陈庚于是和叶南乔起身告辞,不想一旁的的骆天骄不知为何突然闹起了脾气,将身上的衣衫撕得粉碎,坐在地上嚎啕起来。

  “见笑了。”骆月升歉疚地看了陈庚二人一眼,起身想要去哄自己的小儿子,脚步却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陈庚眼疾手快,紧紧扶住了即将跌落的骆月升。

  “我来吧。”叶南乔向二人点头示意,给了陈庚一个放心的目光,随后走向了正撒泼的骆天骄。

  陈庚只见叶南乔蹲在骆天骄面前耳语了几句,骆天骄便转怒为喜,笑呵呵地取下自己手中的大金镯子,非要叶南乔收下。陈庚心中顿时升起了无限敬佩,再看向叶南乔时目光都变了变。

  叶南乔轻轻捻起小公子的金镯,欣赏片刻,缓缓说道:“这宝物价值不菲,若是随意送人,小公子不心疼吗?”

  骆天骄抿了抿嘴,眼看被拒绝,泪水又盈上眼眶,向着叶南乔大吼:“舅舅说这大院子都是我的!我想送什么就送什么!”

  叶南乔见说不通小孩子,只得收下,骆天骄这才回身开开心心玩闹去了。

  叶南乔转身回来,将金镯子递给骆月升,骆月升没有接,只是摆了摆手:“既是小子相赠,小师傅便收下吧。”

  叶南乔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今日多有叨扰,便先告辞了。”

  说罢,两人微微行礼,转身离开了。

  直到走出很远,陈庚才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疑惑,向着叶南乔偏了偏头:“小师傅用了什么方法,竟能三言两语将那小孩子哄好?”

  “秘密!”叶南乔故弄玄虚地眨了眨眼,却没有正面回答。

  两人相识一笑,陈庚没再纠结,沿着下人的指引,向骆府的别院走去——今日来骆府,还有一个人不得不见。

  与此同时,骆府别院,梧桐枝上积雪消融,滴滴而下。骆天杰的眉头紧锁,显然不是一般的阴沉。他急匆匆地在院中寻觅,终于在池塘边找到了父亲骆月平的身影。

  骆月平坐在石桌前读书,虽然背对着怒气冲冲而来的骆天杰,但已经感知到了儿子的情绪。

  “父亲!那新来的刺史好是嚣张,竟敢公然上门挑衅,是欺我骆家无人吗?”骆天杰人还未到,声音已远远传来。

  “够了!”骆月平缓缓起身看向骆天杰,眼中并无怒火,只是一片冷漠,“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你看看你的样子,若是有天齐一半心智,我也不必日日为你忧思。”

  骆天杰闻言微微一愣,他本想诉说自己的冤屈,却没想到父亲如此反感:“这陈庚二人如此放肆,父亲为何不替儿子说话?”

  骆月平淡然道:“成大事者,喜怒当不形于色。你看看自己这战战兢兢的样子,若旁人不知,当觉你便是此次杀人的凶手。”

  “这是何言?!”骆天杰向后退了一步,忙向父亲解释,“骆天齐之死与我绝无半点瓜葛。”

  “此话不比与我说,去和那位大人讲罢。”骆月平拂袖,不再搭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与此同时,陈庚与叶南乔已到了别院,看两父子间似乎气氛不对,陈庚向两人拱了拱手。

  骆天杰刚被父亲训斥一番,已经没有刚才气焰,请陈庚二人入了坐。

  叶南乔对骆天杰本就没有好感,刚一坐定便看向骆天杰,单刀直入:“你知道我们此行目的。今日查验,骆天齐确非死于意外。所以事发当晚,你在何处?”

  骆天杰自诩行得端坐得正,毫不犹豫地回道:“当晚与友人在春风楼喝酒,可有数位花名在册的女子为我作证。”

  叶南乔微微一笑,并未继续追问,而是转身望向骆月平:“当晚,您又在何处?”

  骆月平沉吟片刻,讲手中书卷放下,淡然道:“深更半夜,自然是在房中入梦。”

  “可有人证?”

  “没有。”骆月平直视叶南乔的眼睛,无丝毫慌乱,“骆某身份,去谋害一个无仇无怨的晚辈,未免有些耸人听闻了。”

  陈庚闻言一笑,语气中隐含锐利:“骆天齐死后,再无人与您争权。这般巧合,足以让人生疑。”

  骆月平闻言眉头微皱,望向陈庚的目光不再和善:“骆家事务,外人无权干涉。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说罢,不等陈庚回应,骆月平拿起桌上书卷,起身缓步走向书房深处。

  眼见今日怕是难以撬开骆月平的口,叶南乔二人只得告辞离开,从长计议。两人一路向着院外走,时有风吹,枝叶轻摇,打破了院中寂静。

  行至半路,忽听到前方有女子与孩童的嬉笑声。跟着这笑声前行,只见骆月升的小夫人孔月正陪着幼女彩环追逐一个小铜球。

  小孩子终究追不上铜球的速度,便见那小球越滚越快,最后停在了叶南乔的脚边。

  叶南乔低头,捡起这枚铜球,向着女孩微微一笑。骆彩环的小脸红扑扑地跑了过来,双手伸向她,语气稚嫩:“给我。”

  叶南乔轻轻摸摸她的头,将小铜球递给骆彩环。骆彩环伸出小手接过,手侧却露出一条醒目的疤。这疤痕并不长,但看似深入骨肉,颜色显得与肌肤格格不入。叶南乔的眼神微微凝固,正想仔细查看,却被孔月一把抱起了孩子。

  “多谢这位公子照顾小女。”尽管嘴上带着笑意,但眼中却颇是忌惮。孔月似乎并不喜欢外人触碰自己的女儿,言罢,不再逗留,转身离开。

  虽觉得有些奇怪,叶南乔也并未多想,与陈庚谈论着今日探访所得,离开骆府。出门便见到了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向南。

  “小家伙怎么守在这儿了?”陈庚立即上前询问。

  叶南乔眼中一亮:“可是五月查出了线索?”

  向南轻轻点头,指了指远处的甘泉寺的方向:“哥哥叫你们尽快回去。”

  三人于是脚步匆匆,向着甘泉寺赶去。街道两旁的古木摇曳,影子如墨滴入水中,晕开一片。

  走进甘泉寺,暮色已重,清风徐来,吹过了廊柱间的铜铃,悠扬的铃声回荡在整个寺院。僧人们已经收起了诵经声,只有少数僧人还在点燃香炉,准备第二天的祭祀。叶南乔和陈庚跟着向南径直走到了后堂。

  门前,承吾悦正与元清大师交谈。见到三人,元清大师呼了一声佛号,向众人点头示意,随后缓步离去。

  叶南乔有心心急地望向承吾悦:“可有线索?”

  承吾悦轻叹一声,语气低沉:“骆天齐的死因,与我们之前所猜测的,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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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江南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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