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城，位于尧国东南之腹地，自古便是繁华的象征。这里汇聚了各地商贾，城内人口如织，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整座城市自然也领地广袤，绵延数十里。
承吾悦一路打听，也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城南甘泉寺。
此时正是正午，寺内并无其他香客。
一个小和尚看到承吾悦两人，缓步迎了上来：“两位施主是来敬香，还是作法事？”
承吾悦站定，向小和尚行个礼：“这位小师傅。在下从洛阳拂华寺而来，奉拂华寺主持元瑾之命，特来拜会元清大师。”
向南看看承吾悦又看看小和尚，也在承吾悦身后像模像样行了个礼。
“拂华寺？”小和尚迟疑了一下，随即向二人敞开了门，“二位施主和我来吧。”
承吾悦二人跟着小和尚一路向内走，绕过两座佛堂，又过了一个院子，来到一处僻静的殿前。
殿门敞着，正中供着一座观音。
甘泉寺的主持元清正背对着殿门跪坐在佛像前，轻敲着木鱼。
小和尚向着殿内轻唤一声：“师父，有两人自称拂华寺来。”
木鱼声戛然而止，元清的身体顿了顿，片刻后才起身对着观音一拜，然后走出大殿，向承吾悦点头示意。
“不知元瑾师弟可好？”
承吾悦退后一步，向元清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随后从身后行囊中掏出一个墨色瓦钵呈给元清。
元清看到瓦钵，愣了愣神，闭眼轻呼佛号，方才接过。
“少时师弟云游四海，只带走了这一口瓦钵。行大千世界，参人世苦厄。当年我悟不透他口中‘行到，方能得道’是何解。”
元清摩挲着手中的瓦钵，陷入了无尽思绪，“如今他已行到极乐，甚好。”
说罢，他回过神来，捧着瓦钵，微微欠身，示意承吾悦随他进入大殿。
向南跟着也想进去，但迈了两步又看看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有些犹豫。
小和尚见状，欠身指了指身后：“小施主跟我来吧。”
向南看看大殿里的承吾悦又看看小和尚，点点头乖巧地跟着小和尚离开了。
大殿内，承吾悦随元清跪坐在佛像前。
元清又拿起了面前的木鱼，闭上眼睛有节奏地敲击着。
承吾悦抬头仰望着面前的观音像，殿中陷入短暂的沉默。
“你便是吾悦吧。”
承吾悦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元清：“大师知我姓名？”
“元瑾曾在信中提过你。我看你不过二十，又未受戒，想必便是了。”
见承吾悦没有回答，元清顿了顿，这才又开口：“你今日远来江南，还带着个没长大的孩子，往后又作何打算？”
承吾悦摇摇头苦笑：“那小孩……不过是路上遇见的乞儿罢了。却偏偏要跟着我，算来已走了百余里，怕是赶不回去了。”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元清手中的木鱼敲地更快了，承吾悦只静静地坐着，望着面前的佛像不知想些什么。
片刻后，元清睁开眼看了承吾悦一眼，手中木鱼停了下来。
“师弟……可有话留给我？”
承吾悦摇摇头：“只留下一张字条，让我将瓦钵归还，方可安心。”
元清点点头：“近日便留宿于此吧。”
说罢，元清又闭上了眼，继续敲着木鱼念着经。
承吾悦深吸一口气，起身对着佛像一拜，转身出了佛堂。他站在广场上仰头看向天边，不远处藏经楼上的风铃随风而动，传来悦耳的声音。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宁静，承吾悦闭上眼静静地站着。
“哥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被向南的呼唤声惊醒。承吾悦应声睁开眼——
向南此时已梳洗干净，换了一身宽大的素衣，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从远处走来。
“这才像个样子。”承吾悦眼中露出一丝欣喜。
向南有些害羞，但面对承吾悦不再胆怯：“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承吾悦背起双手，向寺外走去：“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向南紧跟在承吾悦身旁。
“能填饱肚子的地方。”
“那我想吃烧鸡……”
“你有钱吗你就吃烧鸡……”
向南有些失落，撇撇嘴没说话，承吾悦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两人迎着太阳走出了甘泉寺。
————————————
时间已过正午，叶南乔才收拾妥当急匆匆离开房间，走下楼，迎面便碰到端着一小坛酒的晚秋。
晚秋宠溺地揉揉叶南乔的头：“风风火火又去哪里撒欢？”
叶南乔眼睛眯起来，开心地笑着：“姑姑。我可是办大事的人。那怎么能叫撒欢呢，听起来像条狗。”
“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别误了晚饭。”晚秋被叶南乔逗得开心，拍了拍她的肩膀。
“知道了知道了——”叶南乔口中应付着，依旧风风火火地跑出了醉生楼。
但就是那一刹那——她的脚迈出醉生楼的那一刹那，不知为何有一种莫名的空洞从心底传来。她抬起头看了看天，有些愣住了，直到一阵风吹过她的发梢，才惊醒一般回过神，向着远处人群走去。
街上人潮涌动如常，很是热闹。叶南乔一路走走逛逛，光顾了不少店铺，手上不一会儿便抱满了东西，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香炉，一些香火，一小提糕点，还有些盘盘碟碟。
她抱着这一堆看着不知是要做些什么的东西，目不斜视地向前走。但路过长街边的水果摊时，又转身走了回来。
叶南乔将手中袋子夹在一侧，伸手拿起个苹果在身上擦了擦，咬了一口。
小贩是个上了年纪的婆婆，看到叶南乔眼睛笑开了花，赶紧又拾起两个苹果招呼着：“秉尘小师傅，好久都没来照顾老婆子生意了。婆婆以为你忘记婆婆了。”
“婆婆您说哪里的话。那我怎么能忘记你呢。全江南城就属你卖的苹果最甜了。”叶南乔赶忙咀嚼两口将苹果咽下去，看也不看便从怀中掏出一把钱递给婆婆，“婆婆你帮我装一袋，要最大最好的。”
婆婆没接叶南乔递来的钱，但是却挑了最大的几个苹果装起来：“还给钱做什么。这几年多亏你照顾，那些小混混才没来找我麻烦。你常来看看婆婆，婆婆就开心。”
“知道了婆婆，明天再来看你。”叶南乔还是把手中的钱放在摊子上，然后接过苹果飞快地走开了。
叶南乔又走过几个摊位，然后一个闪身拐进一条小巷——这条弯曲的石板小巷，被古树掩映，深藏在市井喧嚣之外，若不是这长街的熟客，还真不容易寻得其踪迹。
偏偏是在这僻静的街巷尽头，竟然隐藏着一家颇为古朴气派的店铺。
叶南乔推门而入，店内香炉微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宣纸的清香，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砚台、毛笔和墨条——竟是一家深藏不露的墨宝店。
见到叶南乔的身影，掌柜熟络地迎了上来：“秉尘小师傅，今天怎么有空来惠顾啊？”
叶南乔将手中大小包裹放在柜台上，双手背后向内走去，在屏风那里转来转去。
叶南乔向着跟在身后的掌柜指了指一块墨色的屏风：“刘掌柜，这屏风可还有？给我来八块。”
“后面的库房内应该还有几块——”刘掌柜心里盘算着，话说了一半突然向着叶南乔瞠目，“小祖宗，你要这么多屏风作甚？”
“秘密！”叶南乔神秘兮兮地凑近，“你别问了，我要的急。你快叫伙计给我搬去前面钟楼。钱记在晚秋姑姑账上。”
“那钟都有几百年没响过了，你去那里搞什么风头？”
叶南乔给了他个放心的眼神，拍拍他肩膀：“放心，我又不会赖账。”
掌柜无奈地点点头，口中嘟囔着向后门仓库走去：“晚秋明天又要来找我算账了……”
叶南乔歪歪头，不等掌柜的反应，拿起柜台上的包裹转身离开，又急匆匆向着钟楼走去。
而此时距离小巷不过几步之遥的茶楼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承吾悦和向南点了两碟小菜和一些干粮坐在二楼窗边。
向南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着。
承吾悦却只是喝着茶，静静地看着窗外——楼下，一个身影匆匆掠过。
承吾悦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水杯，正准备探身出去看看，那身影却像擦了油般瞬间消失不见。
承吾悦有些失望地移回目光，顺手拦住了路过的小二。
“小二，向你打听个事。”
“诶！客官您尽管问！”小二说着，赶忙躬身靠近。
“这江南城可有一家叶府？”
小二想了想，摇摇头：“客官您是外乡人吧。叶姓可不是什么大姓，江南城没姓叶的老爷。”
承吾悦皱了皱眉：“你再想想，也就是七八年前，应当有个姓叶的长史大人，从洛阳来。”
“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确实有那么一位大人，不过已是几年前的事了。”小二看了看两边，凑近了承吾悦压低声音，“这位大人也是可怜。本是个清官，上任不足三年就没了。听说是荣王门下，又遇上那件事，竟被牵连入狱。他平日里又耿直，不知得罪了多少大人，进去没多久就听说暴病而亡了……您想想，好端端一个人……”
承吾悦手指紧紧握住茶杯，手上青筋暴起，但脸上却波澜不惊，又向小二问道：“那叶府家眷何在？可有牵连？”
小二摇摇头，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倒是没听说，想必那些大人还不至于赶尽杀绝，难免露些马脚。这人嘛，大抵已经离开这伤心地了吧——诶，客官，不，大人。这事可不兴讨论，您可别说是我告诉您的。”
承吾悦点点头，从怀中摸出几个铜板塞给小二：“谢了。”
小二笑着收下，躬身走了。
向南擦擦嘴，看承吾悦一眼：“哥哥，你不吃吗？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承吾悦目光柔和，轻轻笑了笑：“我还不饿，你多吃些。”
向南于是又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那个叶大人是你的朋友吗？”
“一个朋友的长辈。”
“那你是来江南寻那个朋友的吗？”
“算是吧。”
“寻不到怎么办？”
承吾悦有些失落，低下了头：“我也不知道……”
向南没敢再问，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吃起了面前的菜。
承吾悦正望着向南出神，楼下突然传来了喧哗声，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人便从楼下飞奔而来，风风火火地坐在承吾悦隔壁桌。
年轻人向着同座的几人扯着嗓子喊：“别吃了，快走。秉尘小师傅又在破案了。”
茶楼众人一听秉尘名号，皆起了兴趣，人声鼎沸中，不少人就结伴离开。
“秉尘？”承吾悦听了一惊，默念了一声，也站起来。
向南疑惑地放下筷子，看着承吾悦。
“走，我们也去看看。”说罢，也不等向南反应，承吾悦自顾自地向茶楼外走去。
向南不舍地看看面前的饭菜，只好赶紧往嘴里扒拉了两口，这才一手抓着一只包子急匆匆跟着承吾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