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
整个院落笼罩在一片沉闷之中,空气中仿佛能感受到时刻弥漫的重压。
四周的建筑默默矗立,只有稀疏的官员身影快步掠过,脚步声显得分外清晰。
深处的大牢,断断续续的尖叫声渗出那厚重的门扉,使得院落的静谧被瞬间撕裂。
陈庚无言地踏入这片寂静,朝着卷宗阁前行。
刑部的卷宗阁不比大理寺,但也有高耸入云之风姿,三重层叠,每层上均雕梁画柱。其内以矩形书柜衬之,柜上锁匙重重,似乎守护着无尽的机密。刑部官员间,文墨气息浓烈,几位正沉浸在卷宗的世界中,似与外界隔绝。
刑部郎中岳无忌,身穿官袍,文风矜矜,眼看陈庚走来,似有所觉地迎了上来:“陈大人。多日未见别来无恙。今日何事来我刑部啊?”
陈庚不想寒暄,但还是礼貌笑笑:“多日不见,岳兄依旧好风采。”
“好事将近好事将近。”岳无忌抱拳一笑。
陈庚也抬手回礼道:“嫂夫人不日便将临盆了吧。小弟提前恭喜岳兄,真是家门兴旺羡煞旁人。”
岳无忌笑笑,将陈庚拉到一旁:“废话可不说了。你可是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看上刑部哪件案子想抢去出风头了?”
“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最近大理寺在重整案卷,有个旧案子记录得不清不楚,便想着来看看刑部有无记载,好重理一遍收档。”
“旧案子?”岳无忌边说着边带着陈庚向卷宗阁深处走,“说来听听,我帮你找找。”
“嗯……”陈庚语气一凝,缓缓吐出一句,“天武三年布政使一案。”
听到布政使三字,岳无忌脚步忽然停住了,转身有些为难地看着陈庚:“你这可就是在为难我了。这案子根本没经过刑部的手,哪有什么记载。你再去别处找找吧。”
陈庚沉声:“可太医院的封锁清剿不是刑部负责的吗?”
岳无忌皱皱眉头,压低声音劝诫陈庚:“听兄长一句劝。有些事情是不能深究的。此事刑部负责,但根本没有案卷留存。是陛下亲诏,一个不留。人根本没审,便全都处死了。”
“布政使可是陛下亲侄儿,她难道根本不想知道真相吗?”
“人已经死了,真相又有多重要呢?重要的是陛下想要什么不是吗?”
陈庚眼中闪过一丝坚决:“可有遗漏之处?”
岳无忌四下张望了一眼,轻叹一声,这才又开口:“太医院中,有一御医逃过一劫,或许……”
陈庚听了一惊,看了岳无忌一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躬身抱拳:“多谢岳兄指点。”
言罢,也不等岳无忌反应,自顾自转身走了。
然而陈庚不知道的是,近日来他的一举一动,早已惊动了遥远的宫苑深处——
凤翔阁,石砖铺就的长廊旁,一位寺人低头踏步,关上轻轻推开的殿门。
高大的殿堂内,繁复的琉璃灯笼下,女帝伫立于雕花桌前,端起茶杯,水雾环绕。两名身着粉色流苏的侍女,站立两侧,姿态恭顺。
不远处另一张案前,刘珏面色凝重,正襟危坐。
女帝放下茶杯,目光如瀑,淡淡开口:“刘大人,最近过得可好啊?”
一侍女将精致的茶盏端至刘珏面前。
刘珏接过茶水放在桌上:“托陛下洪福,臣好得很。近日失眠的老毛病都好了不少。”
女帝嘴角轻勾:“怕不是托我的洪福,是留香楼的君雅姑娘手段了得。”
刘珏一惊,面色微变,目光稍许闪躲:“陛下说笑了。这留香楼可不是什么好去处。臣也只是随几位大人一起去听了两回曲子罢了。”
女帝手指在案上轻轻地画着圈:“刘大人日理万机,有些小乐子也好。注意节制便是。”
“陛下教训得是。”
言毕,女帝片刻未有回应。一时之间,殿内只有灯火闪烁的声音。刘珏顿时觉得有些局促不安。直到他额角几乎渗出汗水,女帝才缓缓起身。
“昨日有感,作了副对子。今日见刘大人甚是欣慰,便赠与你罢。”
话音刚落,身边侍女忙起身从身后画缸中拿出一书卷,递给刘珏。
刘珏起身接过,打开一看,便见书卷中写着十个大字——
“青山不检点,往事莫沉吟。”
刘珏一惊,忙行礼谢过:“陛下此对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臣受教了。”
“那便退下吧。”女帝挥挥手,显然是有些倦了。
刘珏虽还有话想说,但也只得收起书卷,恭谨地离开。
直到走出凤翔阁很远,刘珏才敢将胸中的闷气长舒一口:“哎,陈庚这小子——”
刘珏自然明白,女帝今日提点,不过是因为陈庚企图重审当年的案子,触了当今圣上的霉头。若这事及时停下也便罢了,否则可就不是送副对子便了了的事儿。
但陈庚显然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将要如何搅动这朝堂的风云。他今日刚回府中,脚步尚未站定,已被一旁的管家急步迎上,说是老爷让他回来后务必先去书房。
陈庚虽有不解,但还是依言匆匆去了书房。
书房坐落在府中最幽静的一角,四周是由修剪得整齐的翠绿植被包围。此处显得尤为清幽,疏离了外界的纷扰。
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壁上挂着的一幅腊梅图。画中腊梅傲雪怒放,与窗外的时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是陈国公最为珍爱的一副画作,每当心境不宁时,他总会在此静坐片刻。
而此时的陈国公双手背后,背对着门站着,正抬头望着墙上的腊梅图。
陈庚推门而进,躬身施礼,轻唤一声:“父亲。”
陈国公转身,看向陈庚的目光中满是柔和:“为父最近忙于新春宫宴之事,倒是有些疏忽你了。近日可好啊?”
“父亲终日为陛下分忧,甚是操劳。儿子自然知晓。”
“刘珏今日来找我,说你在重理钟离修的案子。”
陈庚点点头:“是。此案疑点颇多,当查。”
“此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陈国公在方桌前坐下,示意陈庚也坐下。
“父亲……”
陈国公挥手打断陈庚,表情愈发严重:“近日陛下身体每况愈下,朝堂间风波暗起,不是太平年岁啊……你又执意翻出旧案,看在为父面子上,陛下权当你被有心人利用,便不再深究。此事已成定局,你莫要再追究了。”
陈庚闻言一惊:“陛下怎会知道此事?”
“京城内风吹草动,哪能瞒过她的眼睛?”
见陈庚低头不再言语,陈国公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起身,推门离开,直到走出很远,声音才模模糊糊地传来——
“回去收收行李,明日该有诏书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