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道夫翻身的瞬间,装甲车门框的棱角刮得他肩胛骨生疼。
金属摩擦的锐响里,他像袋破布似的砸进副驾驶座,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扯开领口往肺里灌气,混着机油味的风从破窗缝钻进来,把监狱里那股消毒水混汗臭的馊味冲得七零八落。
“妈的,这座椅硌得老子尾椎骨疼。”
他摸着腰笑出声,眼角却泛了红——跟监狱里那二十四小时亮着的惨白灯泡、隔十分钟炸一次的蜂鸣器比,这简直是天鹅绒沙发。
“系安全带,鲁道夫。”
驾驶座传来的女声裹着烟草味,尾音带点巴伐利亚山区的卷舌音。
鲁道夫猛地抬头,方向盘后坐着的女人正用指关节敲着仪表盘。
黑色作战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几道新旧交叠的疤痕,防毒面具挂在颈间,遮住了半张脸,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像黑夜里的枪口。
“红玫瑰?”他手忙脚乱去抓安全带,金属扣“咔嗒”扣上的瞬间,女人扯掉了面具。
蜜色皮肤被风刮得发红,鼻梁上还留着面具压出的红痕,嘴角那颗痣随着笑意在颧骨下跳:“不然你以为是谁?国防军那帮蠢货?”
她转着方向盘往城郊冲,装甲车碾过碎石路的震动让仪表盘上的小摆件跳个不停,“昨天半夜接到施特雷泽曼的电报,说你小子天亮就要吃枪子,老子开着这铁壳子从慕尼黑一路闯红灯过来的。”
鲁道夫盯着她耳后别着的铜质玫瑰徽章——那是巴伐利亚地下组织的标记,边角都磨得发亮。
“这装甲车……”
“国防军仓库里借的。”
红玫瑰嗤笑一声,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出轻快的节奏,“看守长欠我三条烟的情,正好抵了。”
她忽然猛打方向盘,装甲车擦着一辆巡逻摩托冲过路口,后视镜里能看见纳粹徽章在尘土里翻滚,“别说这铁壳子,上个月我还从空军基地开走过一架飞机,就为了给山区送救济粮。”
鲁道夫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柏林的清晨还浸在雾里,却已有零星的口号声穿透雾气传来。“他们在喊什么?”
“‘释放鲁道夫’。”
红玫瑰调低车速,让他看清街角聚集的人群。穿工装的男人举着写满字的硬纸板,裹头巾的女人把孩子架在肩上,有人举着他发放救济粮时的照片,边缘都磨卷了。
“监狱外已经围了两千多人,防暴警察举着水龙带也拦不住,再晚点估计就要拆铁丝网了。”
鲁道夫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一个月前在市政厅前烧贪污账本时,台下也是这些人,举着煤油灯喊他的名字。
那时他只觉得是职责所在,此刻却有股热流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不过是做了该做的……”
“放屁。”红玫瑰的话像块石头砸过来,“那帮老爷们忙着在国会酒吧碰杯的时候,你在难民营蹲了整整七天。光凭你把容克贵族囤积的面粉分给饿死鬼这点,就比他们加起来都像个人。”
她忽然踩下刹车,装甲车在一栋废弃工厂前停下,“到了。”
仓库铁门被拉开的瞬间,台尔曼的笑声先于人影冲了出来。
这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裹着件旧军大衣,几步就跨到车边,一把将鲁道夫拽了下来。
拥抱的力道差点把鲁道夫的肋骨勒断,带着煤烟味的体温烫得人发慌。
“肋骨没断吧?”台尔曼松开他时,指关节还在他背上敲了敲,“听说国防军把你关在‘静思室’,那地方的隔音墙里都嵌着铁皮,喊破喉咙也没人听见。”
鲁道夫揉着被勒疼的肩膀笑:“现在知道了,开会比跟法国佬谈判还危险。”
“下次带这个。”台尔曼把一把毛瑟枪塞进他手里,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爬上来。枪柄缠着防滑的布条,看得出是常用的家伙。
他又递过个油布包,沉甸甸的压手,“苏联、法国、意大利、奥地利、波兰的通行证,钢印都是真的,昨晚刚从外交部档案库里‘借’的。”
鲁道夫解开包裹,牛皮纸里的通行证上,他的照片被处理得胡子更长些。
“去苏联?”他想起这个时候的苏联三驾马车好像在跟托洛茨基内斗吧,自己一个德国人过去不知道安全能不能得到保证,更何况自己是社民党的。
红玫瑰靠在装甲车上点了支烟,火星在晨雾里明明灭灭:“我倾向意大利,佛罗伦萨的红酒比莫斯科的伏特加养人。”
鲁道夫想了想,觉得还是去意大利更好,别看后世有道理跟德国同流合污,起码现在墨索里尼对于德国是不感冒的。
自己过去顺便还能向他取取经,学习一下如何夺取政权。
现在鲁道夫知道了,跟这帮反动派硬拼是不行的,人家手里有枪有炮,光靠工人自卫队干不赢。
鲁道夫把通行证塞进内袋,忽然想起什么:“杰西卡……”
“那个在图书馆工作的姑娘?”红玫瑰挑眉,“放心,我让汉斯他们把她接到巴伐利亚乡下了,每天喝鲜牛奶,比在柏林安全。”
台尔曼拍了拍他的后背:“走吧,再等半小时国防军的狼犬就要追来了。”
他往装甲车后备厢塞了个帆布包,“面包、罐头、还有地图,翻过阿尔卑斯山就到意大利境内了。”
红玫瑰已经发动了车子,排气管喷出的黑烟惊飞了屋檐下的鸽子。
鲁道夫最后看了眼聚集在街角的人群,有人正把他的照片贴在市政厅的墙面上,用红漆画了个圈。
“走了。”红玫瑰探过身帮他扣紧车门,“到了佛罗伦萨给我寄张明信片,要画圣母百花大教堂的那种。”
装甲车碾过碎石路的声音渐渐远去,台尔曼站在原地摸出怀表。
指针指向六点整,远处传来防暴警察的哨声。他转身对阴影里的人点头:“按计划行动,先砸国家人民党的报社,再烧他们的集会点。”
晨雾里,有人擦亮了火柴,照亮了臂章上的镰刀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