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栅栏外的晨雾还没散尽时,第一个穿蓝布围裙的妇人已经举着烤焦的黑面包站在监狱门口。
她的面包上用麦麸拼出歪歪扭扭的“鲁道夫”,手指冻得通红——一个月前,正是这个名字让她的孩子们吃到了掺着芝麻的救济粮,而不是现在满袋的沙子。
七点零三分,电车司机米勒把车停在勃兰登堡监狱对面的广场。
他拉响三次汽笛,这个在卡普政变时约定的信号,让二十条街外的面包师、铁匠和纺织女工们丢下工具涌过来。
卖报少年撕烂了印着“鲁道夫贪腐”的报纸,露出背面自己画的漫画:冯道尔的军装口袋里淌出粮食,赫尔曼的礼帽里藏着瑞士法郎。
"他给我们发煤的时候,冯道尔在烧壁炉!"穿补丁大衣的老妇人把拐杖顿得咚咚响。
她的儿子在国防军服役,昨天还偷偷塞回半块掺沙的面包,说仓库里好粮都不见了。
人群像发酵的面团迅速膨胀,有人举起鲁道夫去年视察难民营的照片,照片里他正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冻僵的女孩身上。
监狱塔楼的机枪手突然调转枪口——他看见母亲举着"还我救济粮"的木牌站在最前排,上周她哭着说,好不容易领到的土豆全是发了芽的。
总理府的电话在八点十七分响起时,施特雷泽曼正盯着窗外聚集的人群。听筒里传来监狱长颤抖的声音:"至少五千人,他们在拆路障。。。。。。"
“让冯道尔接电话。”施特雷泽曼的钢笔在纸上划出深深的刻痕。
三分钟后,冯道尔的咆哮撞进听筒:“一群被煽动的蠢货!我会调装甲部队来!”
“你敢。”施特雷泽曼把钢笔重重拍在桌上,“昨天巴伐利亚的农民已经砸了征兵站,现在柏林的工人要冲监狱。你想让整个德国都烧起来?”
他顿了顿,声音冷得像冬夜的风,“放了鲁道夫,用审判堵住他们的嘴,否则明天国会就会弹劾你。”
电话挂断的忙音还没消失,另一部电话又尖叫起来。艾伯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赫尔曼在瑞士的账户被汉斯说中了,三家银行都在查!你现在放了鲁道夫,还能把脏水泼回给他。。。。。。”
“不可能!”冯道尔把听筒砸在墙上,金属碎片溅到赫尔曼的丝绒马甲上。
后者正用手帕擦汗,昂贵的古龙水也盖不住身上的酒气——他凌晨三点才从瑞士银行的秘密线路得到消息,那三个账户果然被冻结了。
“将军,民众快冲进监狱了!”赫尔曼的声音发飘,礼帽滑到鼻尖,“放了他吧,就说证据有误。。。。。。”
“放了他?”冯道尔猛地揪住议员的衣领,伤疤在暴怒中泛出紫红色,“等汉斯把739号收据送到报社,我们都会被吊死在布兰登堡门!”他甩开赫尔曼,走到地图前狠狠戳向柏林的位置,“那些蠢货只记得鲁道夫发过几块面包,却忘了是谁给他们工作!”
窗外传来玻璃破碎的脆响,广场上的人群已经推倒了第一道铁栅栏。
有人点燃了印有冯道尔肖像的报纸,火苗在晨风中卷成金色的蛇。
“装甲部队还有十分钟到。”副官推门进来,军靴上沾着泥浆,“但带头的少尉说。。。。。。他妹妹就在游行队伍里。”
赫尔曼突然瘫坐在沙发上,从马甲里掉出个小盒子,滚出的钻石袖扣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这是用五十吨救济粮换来的“炮弹回扣”买的。
他看着袖扣突然哭起来:“我不该听你的。。。。。。那些粮食本该发给西里西亚的灾民。。。。。。”
“闭嘴!”冯道尔抓起桌上的白兰地灌下去,酒液顺着下巴淌进军装。
他想起十年前在索姆河,也是这样的人群举着枪支冲向阵地,当时他的哥哥死在乱枪里。“他们凭什么质疑我,我为国家奋斗了一辈子,享受享受怎么了?”
九点零二分,游行队伍已经摸到监狱的铁门前。
负责维持秩序的国防军士兵们纷纷后退,有人偷偷把步枪扔在地上。
那个母亲举着木牌的机枪手,突然调转枪口指向天空,扣动扳机打出一梭空弹。
“释放鲁道夫!”的吼声震得监狱的玻璃嗡嗡作响,惊飞了塔顶栖息的乌鸦。
冯道尔的手指在电话上悬了很久,最终拨通了监狱长的号码。
“把鲁道夫带到操场,”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十分钟后执行枪决。”
“将军!”赫尔曼猛地站起来,袖扣滚到墙角,“你会引发暴动的!”
“暴动总比绞刑好。”
冯道尔盯着墙上的军用地图,西里西亚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三次,“等他们为鲁道夫哭够了,就会忘了739号收据。”
他从抽屉里拿出枚勋章,这是鲁道夫在鲁尔危机时获得的,背面刻着“为了人民”。
冯道尔站在塔楼里,看着广场上涌动的人潮,突然觉得那些挥舞的手臂像极了索姆河战场的铁丝网。
冯道尔将白兰地酒杯狠狠掼在墙上,水晶碎片混着酒液溅在地图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污渍。
“九点十五分,准时执行。”
他对着副官的背影吼道,指节因攥紧拳头而泛白,“让行刑队把枪口擦亮点,别给那家伙留全尸。”
话音未落,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像受惊的鸟般尖叫起来。冯道尔盯着听筒看了三秒,才带着满脸戾气抓起:“谁?”
“我是施特雷泽曼。”
电话那头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要见鲁道夫最后一面,五分钟后到监狱门口。”
冯道尔的伤疤猛地抽搐了一下:“总理先生,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用来维护国家体面的,不是让你在监狱里滥杀无辜的。”
施特雷泽曼打断他的话,背景里能听到汽车引擎的轰鸣,“要么让我进去,要么我现在就带着国会监察委员会来查你的739号收据。”
电话被挂断的忙音像钝刀割着冯道尔的神经。他狠狠踹了一脚椅子,对着门口吼道:“让他进来!但不准带任何人,搜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