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罗马的晨雾还没散尽,科尔索大街的国营纺织店外就排起了长队。
马车的铜铃在石板路上叮当作响,偶尔有辆黑色的菲亚特120轿车驶过,溅起细碎的泥水——那是政府官员的座驾,却也在店门口慢了半拍。
车窗里探出个戴圆顶礼帽的脑袋,朝店员喊:“给我留两套深灰的纤维西装!下周要去佛罗伦萨开商会!”
木质店门“吱呀”拉开时,等候的人群立刻往前涌。
穿粗布围裙的妇人攥着布包,指甲都掐进了包带。
“我家男人在都灵的兵工厂做工,这料子耐洗还不闷汗,给他买两件替换!”
旁边穿钟形帽的姑娘踮着脚,目光死死盯着橱窗里的浅蓝纤维连衣裙——那裙摆带着1920年代最时兴的直筒剪裁,摸上去比她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真丝方巾还软,价格却只够买半米亚麻布。
“大家别急!库存管够!”
店员踩着木梯,从货架上搬下叠得整齐的衣物,胸前别着的黄铜徽章闪着光,上面刻着墨索里尼的侧影和“意大利的纤维荣耀”。
这是上个月政府刚发的标识,所有卖人造纤维的店铺都得挂,连偏远小镇的裁缝铺也不例外。
橱窗里的模特更惹眼:男士穿的纤维马甲挺括不皱,女士的纤维衬衫配着宽腰带,连儿童区的小背带裤都绣着“意大利制造”的字样,海报用红漆加粗:“为祖国穿意大利料子!不是本国纤维,不配称意大利公民!”
报童挎着帆布包,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手里的《意大利人民报》哗啦啦响:“看报看报!人造纤维首月销量破六十万件!军需部说啦,明年起全军换穿新军装,让士兵们都穿咱们自己的好料子!”
有人伸手买报,展开一看,头版还印着SIGN公司的工厂照片——工人们围着纺丝机,雪白的粘胶纤维从喷嘴里牵出来,标题写着“从实验室到货架,法团主义经济的胜利!”
鲁道夫坐在咖啡馆二楼的靠窗位,指尖捻着咖啡勺,看着楼下的热闹景象。
玻璃上凝着薄霜,他用指节擦了擦,刚好看到一个穿奥地利军装的军官走进店铺,用生硬的意大利语问:“能不能订两百件纤维衬衫?我们军营里的士兵都嫌粗布磨皮肤。”
嘴角立刻勾起笑意,这就是他要的效果,连周边国家的军队都找上门了。
“砰”的一声,墨索里尼把报表拍在桌上,咖啡杯里的棕色液体晃出了边。
他穿着黑色的法西斯党制服,领章上的银鹰徽章亮得刺眼,手指在数字上划来划去,声音里满是亢奋。
“维也纳的订单刚到!三百件纤维军装,还有布鲁塞尔的百货公司,要订五千件民用衬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抬头盯着鲁道夫,眼里闪着野心的光,“1922年我们上台时,意大利的纺织业还得靠从法国进口丝线,现在——全欧洲都要找我们买纤维!”
鲁道夫拿起报表,目光扫过“专利授权费”那栏。
1927年的欧洲还没形成后来的贸易壁垒,SIGN公司的粘胶纤维技术被政府独家买断后,比利时、奥地利的小工厂想生产,都得按件交授权费,这一笔就占了利润的两成。
“法国人之前还嘲笑我们的纺织业‘只会做粗麻布’,”他放下报表,端起浓缩咖啡抿了口,烫得舌尖发麻却笑得更欢。
“现在他们的里昂纺织厂,只能帮咱们代工印花,每件衣服要给咱们交三千里拉的授权费——这就是技术攥在手里的好处。”
“说得对!”墨索里尼猛地一拍桌子,指节都泛了红。
“昨天内政部的人来报,说穿人造纤维衣服的民众越来越多,街头的‘墨索里尼青年队’都主动要求换纤维制服——你这主意比搞演讲管用!民众看得见实惠,才会更支持我们!”
他忽然压低声音,身体往前凑了凑,“下一步,把南方的纺织厂都收归国营,让SIGN公司扩大生产线。
我要让每个意大利人,从刚出生的婴儿到军队的士兵,都穿咱们的人造纤维!”
这时,秘书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烫金的皮质信封,弯腰递给鲁道夫:“先生,这是您的分成。按照约定,三百万里拉换成了现金和瑞士银行的汇票,已经核对过了。”
鲁道夫接过信封,指尖捏了捏,能感觉到里面纸币的硬度。
1927年的意大利里拉还没后来的通胀,三百万里拉足够在米兰买一栋带花园的别墅,足够他在都灵开两家纺织分销店,更足够他把手里的人脉网再扩一圈。
他没打开看,直接塞进西装内侧的口袋,那里贴着胸口,沉甸甸的暖意顺着布料渗进来,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笔钱不能只存着,得投去南方的柑橘园,墨索里尼上次提过要发展农业出口,用纤维赚的钱搭农业的线,以后在意大利的根基就更稳了。
“贝尼托,”鲁道夫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民用市场已经热了,该往军需上推一把。
现在军队穿的还是二十年前的粗布军装,士兵们私下里都抱怨夏天闷得慌。
咱们把人造纤维军装送进兵营,让将军们试试,不出三个月,全军换装的命令肯定下来。
到时候,光军需订单就能让SIGN公司的产能再翻一倍。”
墨索里尼眼睛一亮,立刻抓起桌上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我下午就找军需部长谈!对了,你上次说的南方橄榄油出口,什么时候细聊?
现在我信你了。你找的生意,全是能让意大利富起来的路子!”
鲁道夫笑了笑,指尖在报表边缘划了划:“不急,等人造纤维的授权网络铺到瑞士和匈牙利再说。
现在咱们的重点是,让欧洲人一提起‘好料子’,就想到意大利。
到时候不管是谈农业合作,还是要铁路建设的资源,咱们都占主动。”
离开咖啡馆时,晨雾已经散了,阳光斜斜地照在街道上。
鲁道夫沿着石板路走,路过一家裁缝铺,橱窗里的模特已经换了新造型。
男士的纤维西装搭着窄领衬衫,女士的纤维直筒裙配着珍珠项链,几个美国游客正围着店主比划,用英语问:“这料子能寄到纽约吗?我要给我女儿买十条!”
他停下脚步,看着那一幕,嘴角的笑意更深。
手摸进内侧口袋,指尖蹭过信封的烫金边,1927年的意大利,墨索里尼在巩固政权,欧洲还在战后复苏,这正是攒资本、织人脉的好时候。
纤维生意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橄榄油、柑橘,甚至未来的机械贸易,只要踩准节奏,总有一天,他能在罗马、在米兰,甚至在维也纳,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走到街角的电话亭,鲁道夫拨通了都灵分销店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合伙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先生,维也纳的订单要不要先备货?”
“备,当然要备。”
鲁道夫的声音里带着轻快,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电话亭的玻璃,“再从SIGN公司调一批浅粉色的纤维布料,女士装现在卖得最火。
对了,南方的柑橘园我下周去看,咱们用纤维赚的钱,得把农业的路也打通。”
电话那头的安东尼奥立刻应下来:“好!我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