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道夫啃着烤红薯时,安东尼奥正在清点缴获的武器。
马刀上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混着米酒渍晕开,像幅歪歪扭扭的地图。
“堡垒里还有三百守军,”安东尼奥用炭笔在布告栏上画着草图,红布裹着的左臂渗出血迹,“伦泰奥把粮库和弹药库都移到了地下,正门是花岗岩的,炮都轰不开。”
巷口的百姓还在清理战场。铁匠铺的儿子正把卡宾的尸体往板车上拖,那匹黑马被老王头牵去拴在酒坊的柱子上,嚼着浸了米酒的草料。
鲁道夫忽然想起老四——那汉子总说要骑着黑马去城外看看,现在黑马还在,人却成了街面上一摊模糊的红。
“不能等。”
鲁道夫把红薯皮塞进兜里,掌心的烫意顺着血管爬向心脏,“他们的援军最迟后半夜到,必须在天亮前拿下堡垒。”
安东尼奥吹了声口哨。穿蓝色工装的年轻人扛着缴获的迫击炮跑过来,炮管上还沾着酒坊的木渣。
“拆了三门马车板,够铺到堡垒墙根下了。”他咧嘴笑时,露出颗缺角的牙,“就是炮弹只剩五发。”
鲁道夫爬上牌坊,残破的石狮子嘴里还卡着半片军帽。
堡垒在半山坡上,黑沉沉的轮廓像头蹲伏的巨兽,垛口后隐约有枪管反光。
他忽然想起模拟器——那东西熄灭前的最后一个数字是78%,原来所谓的胜率,从来不是算出来的。
“老王头,”他朝人群喊,“您那杆猎枪还能用吗?”
老头从怀里掏出用油布裹着的猎枪,枪管磨得发亮:“去年打过大熊,准得很!”
“好。”
鲁道夫指着堡垒西侧的水塔,“您带十个男人,从排水渠绕过去,看见挂红灯笼的窗口就打,不用瞄准,听个响就行。”
他又转向铁匠铺儿子:“把马牵到东门,让它不停地刨蹄子,越多动静越好。”
最后看向安东尼奥时,年轻人已经在分发炸药包,红布上的锤子镰刀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我们从正面走。”
鲁道夫拍了拍迫击炮的炮架,“五发炮弹,留三发打吊桥,另外两发……”他盯着堡垒最高处的钟楼,“把那钟给我炸下来。”
三更天的梆子刚敲过,水塔方向先响起枪声。
猎枪的闷响混着后生们的呼哨,像场混乱的野猎。堡垒的探照灯立刻扫过去,光柱在黑暗里晃得人眼晕。
“就是现在!”鲁道夫吼了一声。
迫击炮的轰鸣声震落了牌坊上的尘土。
第一发炮弹擦着吊桥飞过,在城墙根炸起团火光;第二发正中铁链,吊桥晃了晃,却没断。
“再加药!”
安东尼奥往炮膛里塞了把火药,蓝色工装被硝烟熏得发黑。
第三发炮弹破空时,鲁道夫已经带着人冲在最前面。
马车板铺成的简易通道硌得脚生疼,他听见身后传来钟楼上的惊叫——第二发炮弹把钟楼的指针炸飞了,铁制的指针坠在堡垒院里,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吊桥终于在第四声炮响里轰然落地。守军的机枪立刻扫过来,子弹打在马车板上,溅起木屑。
鲁道夫翻滚着躲到石碾后,看见安东尼奥抱着炸药包往城门洞冲,蓝工装在火光里像道闪电。
“轰隆!”
城门被炸出个豁口,砖石飞溅中,鲁道夫听见自己的嘶吼声混在硝烟里。
百姓们举着锄头、扁担、甚至腌菜的坛子涌上去,铁匠铺儿子最勇猛,骑着黑马直冲到堡垒院里。
马刀劈断了升旗的旗杆,那面绣着家族纹章的旗帜飘落时,被人踩成了烂布。
守军的抵抗比想象中弱。或许是卡宾的溃败打碎了他们的胆,或许是水塔方向的枪声让他们以为被包围。
鲁道夫冲进内院时,正撞见两个卫兵举着枪发抖,卖菜大婶从墙后跳出来,一扁担砸在他们手腕上,嘴里骂着:“上周掀我菜摊的时候不是挺横吗?”
钟楼的残垣下传来呼救声。鲁道夫踹开半掩的门,看见个穿丝绸睡袍的胖子被压在断梁下,金表从肥硕的手腕上滑下来,表盖摔开,露出里面镶嵌的红宝石。
“别杀我!”胖子的钻石袖扣在月光下闪着光,“我是伦泰奥的管家,我知道黄金在哪!”
鲁道夫踩着他的手背捡起金表,表针停在三点十七分。
“伦泰奥呢?”
管家的脸挤成一团:“在……在地下酒窖,说要等援军来了再……”
话没说完,酒窖方向传来枪声。安东尼奥的声音撞在石墙上反弹回来:“抓住他了!这老东西藏在酒桶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堡垒的旗杆上飘起了那面缝补过的红布。
百姓们在院里生火,烤红薯的香气混着血腥味漫开来。
鲁道夫坐在酒窖门口,橡木桶上的铜箍被打穿了好几个洞,伦泰奥被反绑在桶上,丝绸马甲沾满酒液,像只落汤的火鸡。
“你赢不了的。”伦泰奥突然开口,声音嘶哑,“我的侄子在省城当团长,三天内就会带骑兵来。”
鲁道夫从桶里舀出勺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去年冬天,您是不是下令封了西城门?”
伦泰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那时候冻死了七个人,”鲁道夫盯着他,“其中有个孩子,才六岁,怀里还揣着半块没吃完的饼。”
他把剩下的酒泼在地上,“您说,骑兵来的时候,他们会不会从地里爬出来看看?”
伦泰奥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阳光爬上垛口时,有人在堡垒顶端喊:“看!他们跑了!”
鲁道夫抬头,远处的官道上扬起尘土,残余的守军像丧家犬似的溃散。
黑马在最前头,驮着个没戴帽子的士兵,跑着跑着突然栽倒——大概是被老王头那杆猎枪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