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郊区的“黑森林咖啡馆”总飘着一股焦苦味，鲁道夫刚推门进来，就看见台尔曼坐在最角落的卡座里，指间的烟烧到了滤嘴。
烟灰簌簌落在沾着咖啡渍的党报上，头版照片里，冯道尔穿着上将礼服，胸前挂满勋章，正和社民党主席握手。
“坐。”台尔曼把烟摁灭在缺了口的瓷杯里，声音压得极低，“你的老朋友，现在已经官复原职了，甚至更进一步。”
四年前还只是少将的冯道尔，现在肩章上多了颗将星，照片底下的小字写着“国防军总参谋部新晋上将，主管步兵部队筹建”。
上次被这混蛋抓进监狱的滋味，至今还烙在他的骨头上，冷水浇头、电击审讯，若不是靠着众多好友的营救，他早成了墙根下的枯骨。
“他升得倒快。”鲁道夫端起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味刺得舌尖发麻。
“何止快？”台尔曼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张揉皱的传单，上面印着暗红的血手印。
“上周我们在汉堡组织工人集会，刚喊出‘还我工资’的口号，一群穿黑衫的打手就冲进来了。
全是国家人民党的人，手里的铁棍上还刻着国防军的编号。”
“警察呢？”
“警察？”台尔曼捶了下桌子，声音忍不住拔高，又赶紧压低。
“他们就站在马路对面抽烟！我们的人被打断了腿，被拖进巷子里揍，他们连眼皮都不抬！等打手跑了，倒过来捣乱’！”
社民党主导政府，国防军暗中撑腰，国家人民党当打手，警察拉偏架。
这三方勾结起来，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共产党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台尔曼的眼底满是红血丝，这不是愤怒，是深入骨髓的无奈。
“就没别的办法？”鲁道夫盯着台尔曼的眼睛，“你们就不能取代社民党，把这张网撕开？”
台尔曼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难。社民党在德国扎根几十年了，工人里有一半是他们的支持者，连工厂主都跟他们穿一条裤子。
我们的人去拉选票，人家要么关门，要么拿鸡蛋砸我们。
他们说社民党能给面包，你们能给什么？”
这话戳中了要害，鲁道夫沉默了。
他想起西西里的吉安尼，一开始也不信滴灌管，直到看见试验田的果子比自家的甜、赚的钱比往年多，才心甘情愿跟着干。
民众要的从来不是口号，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可共产党现在连自身安全都保不住，又怎么给民众好处？
就在这时，窗外的雨忽然停了，一缕阳光透过白雾照进来，落在鲁道夫的手背上。
他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国内的路走不通，那就绕开国内的泥潭！
“台尔曼，”鲁道夫身体前倾，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国内不好翻盘，我们能不能借国外的力量？”
“国外？”台尔曼皱起眉，“你指的是苏联？他们现在自身都难保，哪有精力管我们？”
“不是苏联，是奥地利。”
鲁道夫从怀里摸出张地图，手指点在奥地利的位置。
这里和德国接壤，境内德意志人占了八成，街头巷尾都能听到德语，连面包的味道都和柏林的差不多。
更重要的是，奥地利现在是中立国，国防军的手伸不到这里，冯道尔就算想抓他，也得顾忌国际舆论。
“奥地利？”台尔曼盯着地图，眼里还是疑惑，“那里的共产党势力比我们还弱，能帮上什么忙？”
“不是靠奥地利的共产党，是我自己建个党。”
鲁道夫的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声音掷地有声，“奥地利亲德的人多，我们就建一个‘德国复兴党’。
不喊激进的口号，就说要帮德意志人谋福利，帮奥地利的农民提高收成，帮工人涨工资。”
台尔曼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你要在奥地利建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当然不是闹着玩的。”
鲁道夫打断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纸，上面是他连夜写的计划。
“我在奥地利有秘密基地，党部就设在维也纳的郊区，用农具厂做掩护。
表面上卖拖拉机，实际上搞政党活动。
现在我们不跟奥地利政府对着干，反而帮他们解决农业问题，他们感谢我们还来不及，怎么会查我们？”
台尔曼拿起计划，手指飞快地翻着，越看眼睛越亮。
计划里写得清清楚楚：先在奥地利的农村推广滴灌技术，像在西西里那样搞试验田，让农民尝到甜头。
再在城市里开加工厂，把农产品深加工，让工人有活干、有钱赚。
等民众信任了，再慢慢宣传“德国复兴”的理念，“让所有德意志人过上好日子”。
“可……为什么叫‘德国复兴党’？不叫‘奥地利共产党’？”
台尔曼还是有点不解，他这辈子都在为共产党奋斗，突然要换个旗号，心里难免别扭。
“台尔曼，我们要的是能活下去、能跟纳粹抗衡的力量，不是一个空有口号的招牌。
‘共产党’这三个字现在太扎眼了，冯道尔一看见就会扑上来。
但‘德国复兴党’不一样，它听起来温和，像个为民请命的政党，能避开国防军的耳目。”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柑橘，那是吉安尼寄来的，金灿灿的，还带着地中海的阳光味。
“你看，西西里的农民一开始也不信我，但他们信‘能多赚钱’。
民众也是一样，他们不管你是哪个党，只管你能不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等我们在奥地利站稳了脚跟，有了坦克，有了民众的支持，再回头对付冯道尔之流不是更容易？”
台尔曼看着那颗柑橘，又看了看鲁道夫眼里的光，心里的别扭渐渐散了。
鲁道夫的办法虽然冒险，但却是现在唯一的出路。
“好。”台尔曼把计划叠好，放进怀里，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支持你。奥地利的共产党有几个老关系，我可以帮你联系他们，让他们帮你在农村铺路。”
鲁道夫笑了，拿起那颗柑橘，掰成两半，递给台尔曼一半：“尝尝，西西里的，比柏林的甜多了。
等我们在奥地利搞成了，就让那里的农民也种出这么甜的果子。”
台尔曼接过柑橘，咬了一口，甜汁在嘴里炸开，驱散了刚才的苦涩。
他忽然觉得，或许这条路真的能走通，鲁道夫能在西西里把烂在地里的柑橘变成赚外汇的宝贝，也一定能在奥地利把“德国复兴党”变成抗衡右派的力量。
“对了，”鲁道夫忽然想起什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推到台尔曼面前。
“这是五十万里拉，你拿着。一部分给受伤的同志治病，一部分用来联系奥地利的关系。
不够再跟我说，我还有坦克研发的‘技术咨询费’。”
台尔曼看着支票上的数字，眼眶有点发热。
他这辈子见过太多空口说白话的人，像鲁道夫这样既出主意又出钱的，还是第一个。他把支票推回去：“不行，这是你的钱，我不能要。”
“坦克重要，人更重要。”鲁道夫把支票又推回去，语气不容拒绝。
“没有支持我们的人，就算坦克造出来了，也没人帮我们开。你拿着，就当是‘德国复兴党’的第一笔经费。”
台尔曼看着鲁道夫坚定的眼神，终于把支票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