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干净，鲁道夫的皮鞋已经踩在了劳工部门前的枯叶堆上。
窸窸窣窣的声响里，能闻见腐叶混着尘土的味道——这地方像是被上帝遗忘了，铁门锈得发乌，门轴上的漆皮卷成了卷，风一吹就晃悠着响，活像口快散架的棺材。
“咚！咚！咚！”
他的拳头砸在铁门上，震得锈渣簌簌往下掉。第一通响过去，院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第二通再落，才有扇窗户“吱呀”推开条缝，露出半张糊着眼屎的脸。
“敲什么敲？赶着投胎啊！”
那脸骂骂咧咧缩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裹着灰扑扑制服的门卫趿着鞋挪出来，腰带松垮垮挂在肚子上，活像条快断的晾衣绳。
鲁道夫指了指门旁的木牌，晨光里“早八点至晚五点”的字迹被雨水泡得发涨：“现在九点十七分，你们劳工部是打算改行当殡仪馆？”
门卫眯着眼打量他，那眼神像是在看块挡路的石头。
直到鲁道夫掏出议员证，金属徽章在雾里闪了下，门卫的腰突然就软了，弯得像只刚被踩过的虾米：“哎哟！是鲁道夫议员！您看我这眼瞎的，这就开门，这就开！”
铁门“嘎吱”开了条缝，鲁道夫刚迈进去，就被门卫拽住了袖子。
那只手黏糊糊的，不知道沾了些什么：“议员先生，咱这院子大，您要找哪啊？我给您带路？”
“劳工部办公的地方。”鲁道夫甩开他的手，袖口上多了块油渍。
门卫的脸瞬间皱成了包子：“不是我说，您看这天多好，不如去喝杯咖啡？里面……里面人都忙着呢，怕是没空招待您。”
鲁道夫的目光扫过他发抖的膝盖，声音冷得像冰：“我给你三秒钟，说不说？不说的话，明天你就得去扫大街——哦不对，以你这偷懒的本事，怕是连大街都轮不上扫。”
“我说！我说！”门卫的声音抖得像筛糠，“最里头那栋楼，三楼！全是领导！您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您的，不然我老婆孩子……”
鲁道夫没理他后面的话，径直往里走。院子里静得可怕，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几张废纸在地上打旋。
路过几间屋子，门窗都关得死死的，透过玻璃往里看，桌椅蒙着层灰，像是半年没人碰过。有个扫地的老头蹲在墙角抽烟，见了他也不抬头，仿佛他是团空气。
“这地方是劳工部，还是坟墓？”鲁道夫心里骂了句。
走到最里头那栋楼，楼梯吱呀作响，像是随时会塌。刚上三楼，就听见走廊尽头传来“吧嗒”一声——有人在抽烟。
他推开门的时候，烟味正裹着一股甜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个男人陷在沙发里，肚子鼓得像揣了个西瓜，指间的雪茄烧出长长一截灰，眼看就要掉在锃亮的皮鞋上。
那男人被吓了一跳，雪茄差点掉裤子上，慌忙掐灭在水晶烟灰缸里，抬头时眼睛还眯着，活像只刚睡醒的肥猫：“你谁啊？进门不知道敲门？”
鲁道夫把议员证拍在茶几上，玻璃面震得颤了颤：“鲁道夫，国会的。博世公司的事，你知道多少？”
“博世公司？”男人挠了挠头，肥硕的手指在头发里扒拉半天，“那公司事儿多了去了，您说的是哪桩？是上周他们经理娶媳妇，还是前阵子仓库着火？”
“少装蒜！”鲁道夫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国会刚通过的议案，你没收到？他们敢扣着工人的工资不发，还把讨薪的工人往死里打，你们劳工部是瞎了还是聋了？”
男人总算坐直了点，慢悠悠从抽屉里摸出份文件，纸角都卷了边：“哦——您说的是这个啊。早处理了，我们给博世发了通知，让他们赶紧把工资补上。”
“补上了？”鲁道夫抓起文件，上面的公章模糊不清，“那工人怎么还在街头冻着？昨天我亲眼看见他们被警察追着打！”
男人摊了摊手，肥肉在衬衫底下晃了晃：“通知了啊，可他们不听，我有什么办法？就像教堂天天说不能偷东西，街上不还是有扒手？”
“这能一样？”鲁道夫把文件摔在桌上，“你们就不会强制执行？”
“强制执行？”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肚子都在颤，“您看看我这办公室，除了我，就俩扫地的大妈。您让我拿什么强制执行？拿我这肚子去撞他们大门？”
他指了指窗外，“再说了，警察局那帮人，跟博世穿一条裤子。上次工人去讨薪，警察比博世的保安冲得还快，您说我们能咋办？”
鲁道夫盯着他油光锃亮的脸，突然笑了：“合着你们劳工部，就只会盖个破章？”
“不然呢？”男人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里面的红茶，“国会拨的经费就那么点，人都跑光了——哦不对，是我把他们调走了。留着也是白吃饭，不如去干点实在的。”
他指了指空荡荡的隔壁房间，“您刚才进来也看见了，除了想混口饭吃的，谁还在这待着？”
鲁道夫转身就往门口走，手已经抓住了门把手。
“哎？您去哪？”男人赶紧站起来，肚子卡在沙发扶手上，费了半天劲才挪出来。
“去博世公司。”鲁道夫回头看他，眼神像淬了火，“带上两个人，跟我走。”
“不是，哥们……”男人急了，伸手去拉他，“您这是去送死啊！博世那老板跟警察局局长称兄道弟，上次有个记者去采访，胳膊都被打断了！”
鲁道夫没说话，直接拽住他的胳膊往外拖。
男人的啤酒肚在门框上撞得“咚咚”响，嘴里还在嚷嚷：“轻点！轻点！我这老骨头……好好好，我去！我去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