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深秋的柏林透着潮气,鲁道夫裹紧了军大衣,指尖刚触到工人自卫队搬运的黑麦麻袋,一个惊天喷嚏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他揉着发痒的鼻尖,望着暮色里忙得热火朝天的码头,浓眉皱成了疙瘩——没淋过雨没吹过穿堂风,这喷嚏来得蹊跷。
“莫不是哪个小祖宗在念叨我?”他低声咕哝,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指缝间漏出的目光扫过正在码放粮袋的台尔曼,那家伙卷起的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进满是补丁的工装上。
“鲁道夫同志!”台尔曼直起腰,双手叉腰,喉结在脏兮兮的围巾里滚动,“这两千袋黑麦的分发清单,你真打算把功劳让给我们共产党?”
码头上的木轮车吱呀作响,鲁道夫踢开脚边一颗石子,皮鞋底蹭过沾着麦糠的地面。
他望着远处莱茵河上模糊的船影,声音压得比暮色还沉:“社民党那帮老爷要是知道我劫了国防军的贪污粮,怕不是要把我吊在勃兰登堡门示众。”
“吊起来倒省得麻烦!”台尔曼突然凑近,烟草味混着汗水味扑了鲁道夫一鼻子,“你跟我们一起扛过枪分过粮,社民党那群软蛋配得上你?干脆撕了党证跟我们干!”
鲁道夫的心猛地一跳。夜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他看见台尔曼眼里跳动的火苗,像极了去年冬天巷战里燃烧的路障。
加入共产党?意味着再也不用在议会里听那些虚伪的演讲,意味着能带着工人弟兄们挺直腰杆——可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内袋里那张褪色的社民党党证。
“我在社民党,才是两党之间的活桥梁。”他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粮囤,“只有左翼力量拧成一股绳,工人阶级的拳头才能砸开铁枷锁。”
“桥梁?”台尔曼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码头显得格外刺耳,“你看看议会里那些社民党议员,哪个不是穿着燕尾服喝着香槟?他们的皮鞋擦得比资本家还亮,倒成了我们的同路人?”
他猛地指向远处国会大厦的方向,“如今社民党稳坐议会头把交椅,除了我们共产党,还有哪个对头值得他们弯腰联合?”
鲁道夫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望着台尔曼因激动而涨红的脸,舌尖抵着后槽牙,差点把“纳粹”两个字吼出来。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怎么说?说十年后会有个留小胡子的奥地利人带着褐衫军踏平国会?说那些现在还在啤酒馆里骂街的疯子会成为欧洲的噩梦?
“未来的头号敌人,是纳粹。”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纳粹?”台尔曼的眉毛拧成了疙瘩,他抹了把脸上的灰,指着街角贴满的宣传单,“就那帮在啤酒馆里喊口号的神经病?他们连选区议员都选不上,还能翻天了?”
鲁道夫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看见夕阳把台尔曼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影子落在堆积如山的粮袋上,像一道割裂现实的鸿沟。
他想喊,想把后世的血与火全倒出来,可喉咙里像堵了团湿棉花,只能发出沙哑的低吼:“相信我,台尔曼!希特勒和他的党徒,会是我们所有人的噩梦!”
台尔曼沉默了。他盯着鲁道夫因激动而发红的眼睛,那双眼眸里翻涌的不是政客的虚伪,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笃定。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从你把粮食往穷人锅里倒的那天起,我信你。可你要知道——”他抬起手,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要是有人在议会说纳粹能掌权,怕不是要被送进疯人院。”
河风卷起地上的麦糠,打在两人身上。鲁道夫转过身,望着夕阳沉入莱茵河的方向,残阳把他的身影镀成了暗金色。
他挺直脊梁,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台尔曼同志,历史会证明我是对的。”
身后传来台尔曼沉重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住,带着一丝复杂的叹息:“历史或许证明你是对的,”鲁道夫能想象出他摇头的模样,“可现在——”
“现在,你无法证明。”
最后几个字淹没在渐起的夜风中,鲁道夫望着河面上跳动的金红色光斑,拳头在袖管里攥得发白。
是啊,现在没人信。可他知道,用不了多久,柏林的街头就会洒满鲜血,那些现在还在嘲笑纳粹的人,终将在褐衫军的皮靴下颤抖。
而他,鲁道夫,必须在那之前,把这道裂痕补上。哪怕要用尽所有力气,哪怕要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夜色渐浓,粮囤旁的马灯亮了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东普鲁士,在远离喧嚣的一处静谧庄园中,保罗·冯·兴登堡正享受着片刻悠闲时光。
晨光洒在广袤的庄园草地上,泛起一层金色的光晕。
年逾古稀的兴登堡身着笔挺的军装,尽管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但那身姿依旧挺拔,眼神中透着历经沙场的坚毅与威严。
“元帅,来自统帅部的电报。”
一位管家模样的人递给兴登堡一封电报。
“最近美国的救济粮被劫持了?疑似共产党所为?”
兴登堡浅笑一声,“怕不是监守自盗吧?”
“元帅,无论如何,国防军的威严不容践踏。”
管家说道。
“你说得对。”
兴登堡翻身上马,双腿轻夹马腹,骏马便开始在庄园的小径上慢跑起来。马蹄踏在草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微风拂过他的面庞,带起几缕花白的头发,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驰骋沙场的岁月。
“但是我们不能脏了自己的手。”
“您的意思是?”
“巴伐利亚的监狱里不是还关着一堆右翼分子嘛,把他们放出来跟左翼对抗,政治讲究的是平衡。”
说完这句话,兴登堡抽了马一鞭子,随着速度加快,骏马奔腾起来,兴登堡熟练地操控缰绳,身姿矫健。
庄园的树木、花丛在眼前飞速掠过,他的思绪却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