寮州县的夏天总是闷热而漫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仿佛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腐烂的气息。对于魏祖鹏而言,这种气味他再熟悉不过——他的垃圾回收站就是这气味的源头之一。尽管经过多年经营,他已经将昔日的寮丰橡胶厂废墟改造成了一个功能相对齐全的回收中转基地,初步实现了分类、压缩和部分废品的粗加工,但垃圾本身的味道,尤其是湿热天气下发酵产生的酸腐味,依旧无孔不入。昂贵的双层玻璃能隔绝一部分,却无法根除。
因此,魏祖鹏保留了一个习惯:每天下午,只要天气不是太恶劣,他都会开上那辆饱经风霜的皮卡,出去“兜风”。美其名曰巡视他的“废品版图”,看看有没有哪家工厂或小区又清理出什么值得回收的“宝贝”,实则更多是为了暂时逃离垃圾场那挥之不去的味道,呼吸几口外面相对“新鲜”的空气,顺便打发无所事事的时光。他享受这种漫无目的的巡游,像一头老狮子巡视着早已熟悉的领地,偶尔也能捡到被旁人忽略的漏——比如某次从一个即将移民的家庭丢弃的旧家具里,拆出了一对品相不错的黄花梨木椅脚。他“博览会展厅”一般的二楼起居室时不时就有这样的东西堆进去。
2020年秋末的一个傍晚,天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魏祖鹏沿着县城边缘一条废弃的老运河河道缓行,车灯划破渐浓的暮色,车斗里已经堆了些零散的纸板和旧电器。河道两旁杂草丛生,堆满了各种建筑垃圾和生活废弃物,是拾荒者常光顾,却也容易被遗忘的角落。
就在一个半塌的桥洞阴影里,魏祖鹏瞥见了一团模糊的、不像寻常垃圾的东西。他下意识踩了刹车,皮卡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停稳。他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
那是一具俯趴着的“人体”,半截身子浸在浑浊发绿的河水里,一动不动。
魏祖鹏皱紧了眉头。他见过的死人不少,08年那场爆炸抬出来的七八具尸体,他至今记忆犹新。他没什么怕的,只是觉得晦气。他蹲下身,用随身带着的铁钩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尸体”拨弄了一下,想看看有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也好通知人来收尸。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酒臭混合着河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魏祖鹏屏住呼吸,手上加了点力,将人彻底翻了过来。是个男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面色灰败,嘴唇发紫,头发一绺绺黏在额头上,浑身湿透,沾满了泥污。魏祖鹏伸出两根手指,探到他脖颈一侧。
指尖传来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跳动。
还活着。
魏祖鹏低骂了一句“麻烦”,却没有丝毫犹豫。他扔开钩子,弯腰,双臂发力,将这个沉甸甸、湿漉漉、散发着恶臭的男人扛上了肩,踉跄着走向皮卡后车厢,毫不怜惜地将他扔在一堆废纸板和塑料瓶之间。男人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送到县医院,抢救,洗胃。魏祖鹏垫付了押金,守在急诊室外,像一尊沉默的黑塔。护士和医生投来好奇又略带戒备的目光,但他浑不在意。
男人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阳光透过病房肮脏的窗户照在他脸上,他睁开眼,眼神先是茫然,随即被巨大的痛苦和绝望淹没。他看到床边的魏祖鹏,愣了半晌,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你……你是谁?”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捡到你的人。”魏祖鹏言简意赅,“桥洞底下,差点淹死。”
男人愣愣地看着他,眼眶迅速泛红,然后猛地别过头去,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他死死咬住嘴唇,却还是漏出一丝痛苦而沉闷的喉音。“……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干净……干净啊……” 他捶打着病床,涕泪横流。
魏祖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发泄,等他稍微平静些,才开口:“好死不如赖活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通知你家里人。”
“家?”男人惨笑一声,比哭还难看,“没了,早就没了……老婆带着儿子跑了……房子……房子也输没了……我没脸回去,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他又激动起来,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
断断续续的哭诉中,魏祖鹏拼凑出了大概:男人叫钱凯望,原本是个跑运输的司机,家境尚可。几年前沾上了赌博,一发不可收拾,输光了积蓄,卖掉了货车,欠下一屁股债。妻子多次哭求、争吵无果,最终心灰意冷,带着当时还在上初中的儿子离开了他,不知所踪。他变卖了最后栖身的小房子还债,依旧杯水车薪,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终日借酒浇愁,这次是醉后失足跌入了运河。
“死了……死了就好了……一了百了……”钱凯望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魏祖鹏沉默地听着,黝黑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等钱凯望再次安静下来,他忽然说:“我那儿缺个打下手的。”
钱凯望茫然地看向他。
“垃圾回收站。活儿脏,累,闻着也恶心,说出去更不体面。”魏祖鹏语气平淡,“管吃管住,工钱按天结,够你还点债,也够你攒点重新做人的本钱。就一个条件,戒赌。什么时候你觉得攒够了,能挺直腰板做人了,随时可以走。”
钱凯望瞪大了眼睛,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看着魏祖鹏,这个陌生的、浑身透着粗粝气息的男人,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和天气一样平常的事。
绝望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一丝微弱的、连钱凯望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颤巍巍地探出头。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好。”干裂的嘴唇,挤出一个微不可闻的音节。
钱凯望出院后,就跟着魏祖鹏回了垃圾回收站。魏祖鹏说话算话,在工厂一楼隔出一个小房间给他住,条件简陋,但遮风避雨,比桥洞强万倍。活计确实又脏又累,分类、搬运、操作简单的机器,每天都搞得浑身臭烘烘。但魏祖鹏给的工钱实在,顿顿有肉,也从不过问他的过去,只要他干活出力,不碰赌。
钱凯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了命地干活。他似乎想用肉体上的极度疲劳来麻痹精神上的痛苦和悔恨,也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半年下来,他人瘦了一圈,也黑了不少,但原本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反而结实了些,眼里那种死灰般的绝望渐渐褪去,多了点活气。他甚至开始小心翼翼地攒钱,计算着还清最小一笔债务还需要多久。
2021年春节,垃圾场比平日安静许多,大部分雇来的零工都回家过年了。偌大的场地只剩下魏祖鹏和钱凯望两人。除夕夜,魏祖鹏难得下厨炒了几个菜,开了瓶不算便宜的白酒。
两个“无家可归”的男人对坐在那张昂贵的意大利餐桌旁,听着窗外零星的鞭炮声,气氛有些沉闷。几杯烈酒下肚,身体暖了起来,话匣子也慢慢打开了。多是魏祖鹏在说,说他当年在橡胶厂的风光,说他和妻子的相遇相知,说那场改变一切的爆炸。钱凯望大多数时候沉默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眼眶有时会发红,不知是想起了自己的家人,还是被酒呛的。
酒劲上头,钱凯望的话也多了起来,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儿子钱皓威小时候多么聪明可爱,成绩多好,说自己多么后悔……说着说着,他忽然哽咽起来,用力抹了把脸。
“魏哥……我,我其实……几年前就该死了……”他眼神发直,舌头有些打结,“我……我造了孽……我杀了人啊……”
魏祖鹏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眉头猛地拧紧,眼神锐利地看向他:“杀了人?怎么回事?”他声音沉了下来。
钱凯望似乎被魏祖鹏瞬间冷厉的语气惊了一下,酒醒了大半,眼神慌乱地闪烁起来,连忙摆手:“呃……没、没……我胡说的!喝多了……胡说八道!魏哥你别当真,别当真……”他抓起酒杯,猛灌了一口,呛得连连咳嗽,试图掩饰过去,“我……我就是个烂赌鬼,哪敢杀人……就是……就是觉得对不起家里人,跟杀了他们差不多……对,就是这个意思……”
魏祖鹏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神深邃,像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钱凯望紧张得额头冒汗,不敢与他对视。良久,魏祖鹏才缓缓收回目光,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淡地说:“喝多了就少说屁话,早点歇着。”
钱凯望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再不敢多言一句。但那句未尽的“杀了人”,像一根刺,悄悄扎进了魏祖鹏的心里。
魏祖鹏的垃圾回收生意越做越大,简单的堆放转运利润有限,且受制于下游的处理厂。他看到县里开始提倡“环保产业”、“循环经济”,便动了心思。他筹划着成立一家正规的垃圾处理公司,引进更专业的分拣、压缩甚至初步的再生处理设备,把利润链条延长,也能更好地解决垃圾场日益严重的异味和污染问题——至少,能让他自己住得更舒服点。
但成立公司需要资金,一大笔启动资金。购置设备、租赁更大的场地,或者彻底改造现有橡胶厂地块,办理各种许可等等,都需要钱。他这些年捡垃圾攒下的家底虽然丰厚,但大部分变成了这座工厂里的昂贵玻璃、家具和他收藏的那些“宝贝”,现金流并不充裕。
贷款成了必然选择。
然而,当他想到要去银行贷款时,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不是项目可行性,而是梁泓基——那个如今贵为寮州银行行长的前橡胶厂厂长。魏祖鹏几乎能想象出梁泓基看到贷款申请书上“魏祖鹏”三个字时,那副虚伪的嘴脸和必然的刁难。梁泓基绝不会让他顺心,甚至可能暗中使绊子。
一天晚上,他把钱凯望叫到跟前,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然后话锋一转:“老钱,这公司,明面上你来当老板。”
钱凯望愣住了,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魏哥?你……你说啥?我?当老板?我……我哪是那块料……”
“让你当你就当。”魏祖鹏语气不容置疑,“法人代表是你,公司注册法人是你,平时出面打交道、跑手续、跟银行接洽,都是你。我在后面看着。赚了钱,大头还是你的,我只要该我得的那份。”
“为……为什么啊魏哥?”钱凯望又惊又疑,心跳得厉害,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但他被命运捉弄得太多次,本能地感到不安,“这……这公司是你的心血,我……”
“我跟寮州银行那个梁行长,有点旧怨。”魏祖鹏打断他,语气平淡,“他看见我,就跟看见瘟神一样,这贷款肯定批不下来。你不一样,他不认识你。你底子虽然……但好歹洗心革面大半年了,拿着正经项目去申请,机会大得多。”
他顿了顿,看着钱凯望:“怎么,给你机会,你不敢要?还想一辈子在我这垃圾场里刨食?”
钱凯望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血液涌上头顶。巨大的惊喜和惶恐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微微发抖。他看到了真正翻身的希望,不再是挣扎着还债,而是有可能真正重新做人,甚至……将来有一天,能风风光光地把老婆孩子找回来。
“敢!魏哥!我敢!”他猛地站起来,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谢谢魏哥!谢谢魏哥给我这个机会!我钱凯望一定好好干!绝对不给你丢脸!我……我要是再做对不起你的事,我天打雷劈!”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就差跪下表忠心了。
魏祖鹏摆摆手,示意他冷静:“行了,场面话少说。把事办好就行。具体怎么操作,我会找人帮你弄。”
接下来的几个月,钱凯望像换了个人,拿出了比在垃圾场干活还要拼命十倍的劲头。他跟着魏祖鹏找来的代理跑注册、搞规划、看设备、做预算,虽然很多东西不懂,但学得极其认真。魏祖鹏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或许,这个人真的能扶起来。
“鹏程环保再生资源处理有限公司”正式挂牌成立,钱凯望任法定代表人、总经理。公司计划引进一套中型的生活垃圾压缩打包线和一套废旧塑料初步清洗破碎设备,旨在提升处理效率和价值。
然而,好运似乎并没有持续太久。在一次购买二手的压缩设备交易中,经验不足的钱凯望被对方看似优惠的价格和天花乱坠的说辞迷惑,轻信了对方,未能仔细核查设备状态和来源,支付了大额定金后,对方却迟迟不发货,最后竟人间蒸发。报警后才发现,对方是个专业的诈骗团伙,用的全是虚假身份。
这一下,不仅设备没了着落,公司账上原本就紧张的启动资金也被骗走大半,项目陷入停滞,还背上了因此产生的各项违约债务。
钱凯望彻底慌了神。他不敢告诉魏祖鹏。巨大的恐惧和羞愧淹没了他。他觉得自己又一次搞砸了一切,辜负了魏祖鹏天大的信任。他害怕看到魏祖鹏失望甚至愤怒的眼神,害怕失去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鬼使神差地,他想到了银行贷款。只要先贷到款,把这个窟窿堵上,让项目继续运转起来,等赚了钱,再悄悄把贷款还上……魏祖鹏应该不会发现。他被这个念头驱使着,利用总经理的身份,以公司购买原材料、支付工程款为由,向寮州银行提交了贷款申请。他小心翼翼地修饰着财务报表,试图掩盖那笔被骗的损失。
申请前期出乎意料地顺利,信贷部的经办人员似乎对这个新兴的“环保项目”很感兴趣,评估、抵押手续一路推进,眼看就要批贷放款。
就在这时,一封匿名举报信被送到了寮州银行信贷部负责人的桌上。信里详细列举了钱凯望过去沉迷赌博、欠下巨债、妻离子散的黑历史,并言之凿凿地指控他此次贷款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偿还巨额赌债,所谓公司经营不过是幌子。
无论这封信来源何处,其内容精准地命中了银行风控最敏感的区域。贷款流程被紧急叫停,无论钱凯望如何解释、保证,银行方面态度坚决。不仅新贷款无望,连之前已有的、以公司名义办理的小额循环信贷也受到波及。
走投无路的钱凯望再一次回到了赌桌。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才会不顾一切地孤注一掷。他赌着自己这次有没有“运气”拿回几倍赌资,想着哪怕只赢一部分,他就马上收手,投入到公司运营的“正经事”中去。
最后的希望破灭。赌坊老板看钱凯望现在成了可以敲一大笔的“豪赌客”,不断拱火让钱凯望加大码,最后联合其他人做局,害得钱凯望输了个底儿掉,公司账面上的最后一点钱也赔了进去。
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彻底击垮了钱凯望。他觉得无颜再见魏祖鹏,更无法面对即将到来的、可能更加悲惨的结局。深重的绝望和自我厌恶再次侵蚀了他。
在一个阴沉沉的下午,他给魏祖鹏发了条含糊的道歉短信,然后在自己那个简陋的总经理办公室里,用一根旧电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魏祖鹏接到消息赶到时,一切已经太晚了。他看着钱凯望冰冷的尸体,脸色铁青,久久无言。这个他从河里捞起来,给了工作和希望,又亲手推上“总经理”位置的男人,最终还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处理完钱凯望的后事,魏祖鹏打听到了钱家母子的住处——县城边缘一个老旧出租屋。他找上门,开门的是一个瘦削的少年,眉眼间有几分钱凯望的影子,但更加沉静,甚至有些阴郁。身后是一个面容憔悴、眼神麻木的中年妇女。
魏祖鹏说明了身份和来意,告知了钱凯望的死讯,但没有提及具体原因,只说他是想不开。女人听完,没有大哭大闹,只是眼神更加空洞,喃喃道:“……早就知道……他会有这么一天……”仿佛早已预见了这个结局。
魏祖鹏留下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几万块钱。“拿着,给孩子读书,或者做点小生意。”他干巴巴地说。
少年——钱皓威,抬起头,看着魏祖鹏,声音低沉:“魏老板,我爸……最后那段日子,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当初救了他,还给了他工作……是我们家对不起您。”他鞠了一躬。
魏祖鹏摆摆手,心情复杂:“……他不知道被骗的事,他要是早跟我说……唉,算了。”他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显然过早承受生活重压的少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要是没地方去,愿意的话,可以来我那儿帮忙,跟你爸以前一样,管吃住,工钱照给。”
钱皓威沉默了一下,看了看母亲,然后点了点头:“谢谢魏老板。您对我们家有再造之恩。等我妈情绪好点,安置好了,我就过去。”
时间流转,到了2021年6月底。钱皓威在外贸产业园的工地上出了事故,腿伤养得差不多后,就依约来到了魏祖鹏的垃圾回收站干活。他话不多,但手脚麻利,肯吃苦,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魏祖鹏也没多问,给他安排了和当初钱凯望类似的活儿。
这天下午,天气闷热。钱皓威正开着小型装载车,将一堆分拣好的废塑料运往压缩区。魏祖鹏站在二楼的窗口往下看,目光扫过忙碌的场地。
对讲机里传来钱皓威的声音:“魏老板,西区那批硬纸板压好了,是等明天一起送走,还是先联系废纸厂的老刘过来拉?”
魏祖鹏拿起对讲机:“先放着,等凑够一车再拉。价格还能再谈谈。”
“收到。”钱皓威的声音平静无波。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本田飞度小心翼翼地驶过垃圾场坑洼不平的入口,停在了那辆皱巴巴的皮卡旁边。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银行工装、神色略带疲惫和困惑的年轻女人下了车,她用手微微扇着风,试图驱散空气中复杂的味道,目光有些不确定地打量着这个与她平时工作环境格格不入的地方。
正是季晓聃。
她看到了二楼窗口的魏祖鹏,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职业化的平稳:“您好,请问是魏祖鹏魏先生吗?”
魏祖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眯了眯眼:“是我。你哪位?”
“我是寮州银行信贷部的季晓聃。”她仰着头,阳光有些刺眼,“我们梁泓基行长让我来的,说您这边……可能有些业务需要对接,让我来专门跟进一下。”
魏祖鹏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冷笑,快得让季晓聃以为是错觉。
季晓聃心里充满了疑问。行长的亲侄子梁瑞锋的产业园项目刚出了那么大的事故,死伤赔偿、停工整改、舆论压制,一堆烂摊子等着处理,焦头烂额之际,梁行长竟然会特意吩咐她暂时放下梁瑞锋的事,专门跑一趟西郊这个偏僻的垃圾场,来“对接”一个看起来……颇为古怪的捡破烂的。
“您?您不就是那天……”季晓聃看到了迎面下楼的魏祖鹏,想起来梁行长找自己谈话那天,在行长办公室门口撞见的陌生男人。
“是我,小姑娘。咱们还真是有缘。你身体没事儿了吧?”魏祖鹏也一眼认出了季晓聃。
“没事了,那天……那天也就是工作上出了点问题,我一时没处理好,让您见笑了。”季晓聃说道。魏祖鹏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虽然垃圾场这地方不讨喜,但是季晓聃很快就适应了这个地方的氛围。
“你们梁行长是不是让你难做了?”魏祖鹏点上了一支烟。
“没有没有”,季晓聃说着违心的话,“梁行长很器重我,交代了好多事,都是我的份内之事。”
“哈哈哈,”魏祖鹏大笑了出来,“也包括我这垃圾场的事?”
季晓聃语塞。但是魏祖鹏也没有再继续调侃下去。
“梁泓基能派你来,说明他确实要把你拉进他那个圈子了,”魏祖鹏刚要提醒几句却又打住,“不过这是不是好事,全看你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