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急报传来没多久,叶廷就应召进了宫,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黑更半夜了。
关于此番来自于北境的军情要报,皇帝岑策只命人通知给了几个朝廷要员,其余人等一概不知,所以当叶廷穿戴好一身铠甲来到叶新枝和林冬菱所在的院落,并叩响了他们卧房的门后,叶林两人都吓了一跳。
在震惊之余,叶廷简要地将云摹国出兵攻打胥朝的消息告诉了二人,并向他们说明了让叶新枝一同前往督战的要求。而在讲完这两项事情后,叶新枝便立刻转身离开了,只给叶新枝和林冬菱眼里留下了战袍的一角。
对叶新枝和林冬菱来说,叶廷是威武霸气又值得尊敬的长辈,所以他们并没有多想,整理好必要的衣物后就离开了烈王府,从后门出去,坐上了叶廷一早命人停在那里等待的马车,在车夫的带领下出了京都的城门。
而现在,是叶新枝和林冬菱离开后的第七天,他们两人正在前往北境的路上。
比起南方的绿水青山,北部的蓝天大漠也别有一番风情,一开始林冬菱还觉得这趟行程还挺有意思的,可是一连几天,窗外的风景皆是如此、不成不变,慢慢的,她便觉得无趣起来。再加上在马车中连续几天的颠簸,林冬菱越发感到不舒服,忍不住抱怨起来。
然而,叶新枝像是没有听到她的抱怨,把头偏了过去,盯着车帘一言不发。
没有得到预想的安慰,林冬菱又开口问了一遍:“新枝哥哥,我们赶路都赶了七天了,怎么还没有到啊?我不想再在马车上多待了,太难受了!”
这次,她话中抱怨的语气更重了,呼啸的风声也不能掩盖住她的声音。
马车中只有他们两人,叶新枝可以暂时避开,但不能永远回避。
因为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林冬菱忍不住要伸手去扒叶新枝的肩膀,强行让他转过来,而终于,叶新枝回过头来,面对面与林冬菱正视。
好不容易等到了叶新枝有反应,但林冬菱并没有从叶新枝那里得到安慰,反而只感受到了他双眼中快要满出来的厌烦。
“还有半天就到了!你如果受不了,就不要跟着我,现在回去好了!”
北方环境艰苦,叶新枝也不太能够习惯,路上的形状不一的碎石让马车处于不断颠簸的状态,持续的上下摇晃让他不禁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胃和心都要从身体里脱离出来。
身体遭受折磨已经够令人难受的了,还要全盘接受林冬菱无时无刻的抱怨,叶新枝感觉自己实在是到了极限,连敷衍的话都不愿意对林冬菱说了。
而面对叶新枝的厉声回应,林冬菱顿时愣住了。
让人意外的是,林冬菱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拔高音量与他争辩一番,而是默默地低下了头,不再开口说话。
与叶新枝相处久了,林冬菱也渐渐地意识到他并不会无条件地惯着自己。
眼前的男人仍然喜欢她撒娇爱笑的样子,素日里她想要什么也会尽力为她奉上,但是一旦林冬菱开始抱怨起来,叶新枝便会一扫昔日的温情,对她恶语相向,一副恨不得她立刻消失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叶新枝眼里的失望和厌恶让林冬菱倍感受伤,而她也不想频繁看到如此令人难过的眼神,便也慢慢学会将脾气收敛起来。
在暗自消化掉满腹委屈之后,林冬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挤出了一个微笑,慢慢向叶新枝靠近,轻轻挽上了他的臂膀。
林冬菱:“新枝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对不起,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别让我一个人回去。”
林冬菱轻声开口,声音温柔娇嫩,小心中夹杂着一丝委屈,恰好能软化叶新枝的心。
林冬菱已经放低了姿态,叶新枝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他刚才说话的态度也很差劲。
叶新枝轻咳了一声,顺着林冬菱给的台阶走了下来,开口缓和两人之间的氛围。
“我也不是故意要对你发脾气,这一路上我也感觉不太好受,心里本就烦躁得很,你又在旁边一直说话,实在是让我……”叶新枝说道,“总之,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控制好脾气,你别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我是不会扔下你一个人不管的。”
叶新枝既然肯与她和好,林冬菱也不愿再计较什么了,哪怕他先前说的话的确出自真心,但只要他身边只有她一个人,别的什么事也就并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仍在叶新枝身边,而她会努力将这个现状维持下去。
林冬菱紧紧地搂住了叶新枝的胳膊,乖顺地倚在他身上,静静地享受这一刻的温存。
到了大约傍晚的时候,林冬菱和叶新枝总算赶到了叶廷和其麾下烈焰军所在的驻地。
驻地上遍是搭好的营帐,淡黄色的帐布与最前面的带有“烈”字的军旗一样在寒风中发出呼呼的响声,与风声融为一体,将声响放大了十倍百倍,而不远处则是数以万计的士兵,光是乌压压地聚在一起就气势逼人。
林冬菱和叶新枝到达后,便让人去给叶廷传信。
过了不久,只见一匹骏马从人群中跨步而来,四只马蹄抬起又落下,很快就来到了叶新枝和林冬菱的面前,两人抬头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马背上的叶廷。
作为武将,叶廷长了一张典型的粗人面孔,甚至会给人一种粗鄙的感觉,但同时,他的脸上常保持着端正严肃的神色,使眉眼中的如宽刀一般凶狠的气势直冲人心,让人不由地产生一种畏惧之情。
叶廷也不下马,只是静静地捏着缰绳,冷冷地开口道:“你们到了?”
林冬菱和叶新枝点了点头。
叶廷抬了抬下巴,表示他知道,然后说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等会儿就会有一人来接你们,并给你们安排住处。我还要训练兵马,就不多说了,你们安顿下来后自己到处看看吧。”
叶廷简明扼要地交代了情况,在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再将眼神放在林冬菱和叶新枝身上,轻挥缰绳,驱策着胯下的马儿向来时的方向而去。
被留下的林冬菱和叶新枝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和钦佩。
平时他们二人见到叶廷大多是在府中,而在府中,也就是在家里,叶廷扮演的更多是一个慈祥的长辈,而刚才他们所见到叶廷,坐于马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向他们展现了果断利落的一面。
到此时此刻,叶新枝和林冬菱才真正意识到,他们的父亲大人,是名震天下的异姓亲王,是手握数十万烈炎军的统领,也是权倾朝野、呼风唤雨的真正大人物。
见到了叶廷英武的模样,叶新枝和林冬菱两人一路上所感受的疲惫一扫而空,甚至还有些振奋,心中原本对于战争的恐惧也转化为了激动的颤栗,尤其是叶新枝。
与叶廷不同,叶新枝从小到大就没有接触过刀剑之类的利器,舞刀弄枪更不是他的专长。
在以往十几年的生活中,叶新枝是以与其他世家公子相同的教育方法培养长大的,平时读书、赋诗、策论来丰富知识,闲暇时作画小酌以提升情操,久而久之,他便成了一位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
无论哪朝哪代,谦谦君子都是人们崇敬的对象,叶新枝长相肖母,天生一副俊美的面庞,再加上多年浸染在书中所带来的高雅气质,许多人见到他就对他赞不绝口。
叶新枝一度也十分享受众人目光的追逐和赞美的包围,但当他想要一展抱负的时候却发现,他无法像其他读书人一般参加科举、通过正常的途径赢得赏识,更无法在胥朝的朝堂中施展自己的才华、获得皇上的肯定,而这一切,皆因为他父亲的存在。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叶新枝都极其怨恨叶廷,怨恨他的权欲之心为何那么重,甚至阻断了他亲生儿子还未曾走上的道路,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怨恨产生了转变,又生出了几分迷茫。
但说到底,怨恨并没有消失,只是与其他东西混杂在了一起,慢慢地潜藏在了他的心底。
然而,在今日即将结束的时候,叶新枝的想法发生了翻转性的改变。
穿着铠甲的叶廷,让叶新枝见识到了一个驰骋沙场、杀伐果断的武将的魅力,与他以往握在手上的纸笔相比,盔甲和刀剑更为沉重,似乎拥有更为直接的力量,能够夺取他人性命、改变他人人生轨迹的力量。
叶新枝坐在营帐里,摊开了双手,看着鲜有褶皱和茧层的手掌,生平第一次,对细皮嫩肉的自己产生了排斥,如今,比起花拳绣腿的文人,他更愿意成为拔山盖世的武士,亲自用手上的刀剑赢来旁人的尊重。
在叶新枝一边凝视着他的双手,一边畅想他在沙场上策马狂奔的时候,垂下的帐帘被人抬了起来。
一个士兵将头探了进来:“世子,王爷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