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亮的巴掌声和林若甫因暴怒而提高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久久不去。
原本躲在角落里的两个丫鬟吓得瑟瑟发抖,双手捂住嘴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林若甫注意到,然后成为他满腔怒火的发泄对象。
而林冬菱则呆呆地跪倒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捂住了刚才挨打的脸庞。
许久,她才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向还在因愤怒而气喘的林若甫。
她喃喃道:“爹爹,你竟然打我……”
林冬菱是被林若甫护在掌心里呵护着长大的,从小到大都是吃着蜜糖在府里长大的,就算是到别人家里做客,也从来没有被慢待过,是个娇养的千金。
今日做错了事,受了骂她倒还能勉强承受,但是最疼爱自己的父亲竟然还打了她,这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委屈和屈辱。
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的林语茗也是吓了一跳。
林语茗原以为林若甫至多说几句狠话教训一下林冬菱,好让她长点记性,以后不再将这些事情随意挂在嘴边了就是了。
可林若甫竟然下手打了她!
这让林语茗既意外又害怕,因为她没有想到素来温和儒雅的父亲还有这样暴戾的一面。
之后,林语茗低头想去看林冬菱的脸,却发现被后者用右手死死地捂住了,而挡住伤处的手似乎还在微微地颤动。不过就凭刚才那道清脆的声音,她大概也能想象下面严重的情形。
她想了想,还是张口劝道:“父亲,三妹年纪还小,定是听了其他人说了什么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您就饶了她吧。”
林语茗本意是想让林若甫看在林冬菱尚未经事的份上不要再与她一般见识了,但林若甫却把她的意思想岔了。
他说道:“你说的对,定是府里其他嘴碎的人讲这些有的没的给菱儿听,才将她给带歪了。”
他不住地点头,仿佛发现了什么关键信息,然后他的眼神开始飘忽,从林冬菱的身上倏然移到了那两个丫鬟身上,皱起了眉头。
显然林若甫心中的怒火还残留了一些,只听他厉声道:“是不是你们两个人在三小姐耳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那两个小丫鬟自小跟着林冬菱,从来都是顺风顺水,没受过多少委屈和苛责,如今一看林若甫发难,心里便怕得不行,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们伏地求饶道:“老爷明察,雪燕(冰燕)只是一介奴婢,什么都不懂,又怎么有胆子同三小姐胡言乱语呢。”
她们俩的话,林语茗倒是挺相信。
雪燕和冰燕并不比林冬菱要大多少,十三四岁的两个小姑娘,只认得几个字,平时也就是在府里做做活,哪里懂那么多,怕不是林冬菱反过来和她俩说才对。
这个道理她明白,林若甫不会不明白,只是他现在仍在气头上,能不能想清楚就不好说了。
果然,只听林若甫嘴巴一动,发出了一声冷哼,看样子是马上要出言处置那两个丫鬟了。
就在这时,原本呆愣的林冬菱突然开口说话了。
“爹爹,要罚就罚我吧,那些话是我自己一个人想出来的,不管冰燕和雪燕的事。”她说道,“还请爹爹不要伤害无辜。”
林冬菱虽然嘴还唤林若甫一声爹爹,但讲话的语气显然不如之前亲密,倒有了几分林语茗说话时的客气和疏离,听了便知她心中有气。
但能在既生气又委屈的时候还主动开口为自己的两个丫鬟求情,看来林冬菱还是很看重她们的。
也是,到底有十多年的陪伴和情分在,谁又能忍心看着身边的人因自己受累受苦呢?
若是换了银鹊和金莺,还有春桃,自己也会开口为她们求情的,林语茗这样想道。
想起金莺,林语茗感觉自己已经好就没有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她嫁人之后过得怎么样,等眼前这件事过去了,她可要向林管家好好打听打听。
就在这时,林若甫的一声怒吼突然打断了林语茗的思绪。
只听他高声说道:“伤及无辜?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已经不明事理了?”
林语茗不禁扶额。
她的父亲现在就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随便说句话吐个词,都能被他挑出刺来。
“你宁愿自己受罚,也要护着这两个丫头,难道不是因为过分亲近的缘故?主仆主仆,你是主,她们是仆,你将她们置于自己是上,这件事本来就错的!”林若甫继续道。
闻言,林语茗皱了皱眉,其中的纹路里藏着满满的不赞同。
记得幼时,娘亲曾和她讲过,人人平等,没有谁是比谁低贱的,若是有,也是这天下导致的不公所造成。
当时她还小,并不明白,但懵懵懂懂中也听进了耳朵了,长大之后再将这话拿出来细细品味,便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小到主仆,大到君臣,说白了都是由人的出生决定的,可人的一生有那么久,若只以出生论贵贱,也太过武断了。但这世界就是如此,林语茗也无力改变其流传下来的规则,只能在私下里待他们好些。
如今听了林若甫的话,她心里除了有些不痛快,还有点纳闷,娘亲和父亲的想法相距甚远,两人是怎么过到一块去的呢?
此时的林若甫当然不能给她解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还在对着林冬菱发泄他的怒气。
“今日不管你说什么,这两个丫头我是必不会轻饶的,现在我就让人将他们发卖了,让你再也见不到她们!至于你,就去祠堂跪着思过吧,不跪上个三五天,别想出来!”林若甫一边说着,一边探头叫唤守在屋外的林管家。
他这一说,林冬菱也急了,她起身拦在门前,固执地一动不动,不让人进来将雪燕和冰燕带走。
雪燕和冰燕是既害怕又感动,扑在林冬菱身前,作出保护的姿态,口中不住地喊着“小姐”二字。
看见他们两方僵持,林语茗也看不下去了,上前几步站到了林若甫面前。
“父亲还请息怒,小妹不懂事,您可不能因为和她置气而犯了糊涂。雪燕和冰燕都是她身边贴身丫鬟,以往去赴宴,大家都是见过的,今日我回娘家,别人只道我是来看望父亲您的,若是立即就将她们发卖了,日后被人认出来,指不定要起什么传闻。”林语茗放柔了声音,“再说了,她们二人是从小跟着小妹一起长大的,虽然有些事情做得不够妥帖,但论对于小妹的情谊和忠心,是别的丫鬟怎么也比不过的。日后小妹嫁了人,还是需要像她们这样的人在旁边伺候和看顾来的好。”
林语茗说这些话,既是为了暗示林若甫不要为了一时之气错把林冬菱已经回京的事情给传出去,也是变相地告诉林冬菱,她与叶新枝的亲事并不会有变动,方才不过是父亲怒极之下的气话。
听了她的话,林若甫才稍微冷静了一点。
为了林家的名声和脸面,他的确是该小心行事。
而且纵容他并不情愿和叶家结亲,但也舍不得这颗大树。他现在将宝押在皇上身上,但这不代表他一定就赌对了,如果到时候烈王赢了,他凭借小女儿这层关系,至少还能保全自己和林家。
两边押注,是最稳妥的方法了。
理清了思路,林若甫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也不再提要处置林冬菱和她身边两个丫鬟的事情了。
林语茗察觉到了父亲的变化,悄悄转头向林冬菱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赶紧服个软。
林冬菱从善如流地跪在了地上,还带着雪燕冰燕两个丫头一起磕了几个头。
林冬菱:“爹爹,是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不再惹您生气了。”
林若甫抿着嘴没说话。
他原本还想再教训林冬菱几句,但目光触到了她脸颊上的掌印后,眼里立刻浮起了后悔和心疼。
林语茗觑着他的神色,便知道林若甫不再生气。
她心中松了一口气,以为此事到此就结束了。
可是变故总是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林冬菱这一跪,让原本关着的门就失去了抵力,还不等林若甫答话,两扇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只见一个中年妇人冲了进来,在她的后面还跟着想要阻拦但没拦成功的林管家。
不消一瞬,林语茗就认出了这个体态丰腴、眼带鱼纹的女人——林冬菱的奶妈,张妈妈。
只见她急匆匆地赶到林冬菱身前,作出了母鸡护崽的姿势,朝林若甫道:“老爷,三小姐不懂事,做错了事好好说就是了,罚她跪祠堂做什么。跪上三五天,一副膝盖都要废了,她年纪小,身子又没张开,哪能受这种苦,还是在夫人的牌位面前,若是夫人在天之灵看到了,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呢!”
看样子,林若甫刚才所说的话都被门外的张妈妈给听到了。
说起来,这张妈妈在林府也是待了十几年的老人了。
林冬菱生下来多久,她们的母亲就去世了,林若甫便请了奶妈回来照顾她。张妈妈自己没有孩子,便将林冬菱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待她特别好。林冬菱又没有娘亲,对这个从小将自己奶到大的奶妈十分依赖,私下里还喊张妈妈作嬢嬢。
林若甫见林冬菱亲近张妈妈,心中也有些感念,给她的待遇和份例都比其他下人好得多。旁人瞧着,渐渐在和张妈妈相处的带了几分恭敬和讨好,久而久之,张妈妈也成了林家半个主子了。
张妈妈自己也不是个恭顺的人,仗着林若甫给的几分客气和体面,便在府里横了起来,说话也越来越随意。
就比如现在,她虽是真心为林冬菱求情,但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林若甫的不是,甚至还将早已仙去的林夫人给扯了进来。
别的都不要紧,可林若甫怎么容许一个下人将自己深爱的亡妻不尊重地挂在嘴边,这个张妈妈恐怕是要完了。
此时此刻,张妈妈还毫不知晓自己未来的命运,一张嘴依旧不停开合,还隐隐带了几分得意。
“可怜三小姐一出生就没了娘,现在又没有爹心疼着,可不是只能依靠未来的夫君了。”她继续说话,“老爷若真铁了心要罚三小姐,老奴也无话可说,可您至少要先问问门外的世子爷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