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一旁的林语茗惊呼出声。
肖陵昀并不是初次遇见这种情况，脸上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只是好心情难以避免被一扫而空，方才舒坦的眉头现在皱了起来。
“具体什么情况？”肖陵昀问道：
石英立刻将情况道来：“一炷香前，驻守在营口的侦查兵发现，西北方向有红烟升起，估计来自距离此地大约二十里的地方。”
出去巡逻的卫兵，每个人都会携带两种信号弹。
一种颜色为黄，表示前方探察到有敌军出没，发出后他们便会立即撤退，带有警示意味；另一种颜色为红，表示受到敌军埋伏袭击，恐怕遭遇不测，危险之意更深。
现在他们点燃红色信号弹，八成是陷入了危险，而这个事实还带来了更深一层的信息，叶廷恐怕要正式出击了。
想到此处，肖陵昀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支援的队伍可派去了？派去了多少人”肖陵昀先问了一个问题。
石英点点头：“收到信号的时候就派了，总共去了五十人。”
负责巡逻的士兵，每一批出去的人在十数左右，与其他士兵一样，他们的身上都配有标准的铁甲和刀剑，如果他们认为自己受袭且生还可能不大，那敌方的人数应在三倍以上，石英派五十人去支援，是十分合理的。
但肖陵昀考虑得更多。
自上次交手后，叶廷就再没有了动作，现在他突然派出烈炎军出兵设袭，是他新一番开战的信号，若能抓住这条线索，然后顺藤摸瓜，从那些人口里套出一些情报，那对他们以后应付叶廷是十分有利的。
他沉吟了片刻，然后道：“再点一百人，随我一起前去。同他们说，救援友军和活捉敌军，两样都要做到。”
“末将领命！”石英拱手抱拳，然后飞速向帐外走去。
肖陵昀也没有闲着，转身折回里间，去取摆在木架上的盔甲和长刀。穿戴完毕之后，他就大步向外走去。
“肖陵昀！”还在帐内的林语茗忍不住唤了一声。
战事紧急，从方才石英进门开始，肖陵昀的眉宇间都有一股凛然的杀气，但在听到林语茗的声音，他的面目骤然变得柔和。
“怎么了？”肖陵昀尽量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显得温和。
“没什么。”其实，林语茗心中十分担心肖陵昀此去是否能平安归来，但她知道现在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所以她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我等你回来。”
肖陵昀颔首，然后就大步出了门。
之后，林语茗没有回去住处，而是一直选择留在中军大帐中等待，因为如果一有肖陵昀的消息传来，这里肯定是最先能知道的地方。
过了正午，还没有听到任何风声，林语茗心里有些着急，连春桃送来的午饭也没有心思用，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她忍不住心想，怎么还没有回来。
就在这时，方才端着剩菜出去的春桃折返了回来。
“少夫人，大少爷回来了！”春桃道。
她走出去没多久，就听到旁边路过的士兵在说话，说是刚才看见肖陵昀领着人回来了。
得知了这个消息，春桃立马跑回来，而为了让林语茗尽快听到这个消息，原本手上的食盒被她抛弃在了那里。
肖陵昀回来了！
闻言，林语茗二话不说就跑出了营帐。
等春桃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林语茗的身影，她也顾不上去找那个食盒了，赶紧拔腿追了上去。
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营门口附近。
军营有军营的规矩，林语茗和春桃虽然赶到了大门口，但看到来往的士兵，她们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贸然上前询问，只是呆立在原地。
还好，肖陵昀并没有让她们等很久，不过多时，不远处的大门就开了，数十位穿着军装的战士从外面走来，而肖陵昀就在最前方。
林语茗粗略地点了一下人头，发现回来的士兵们大约在一百人上下，而肖陵昀带出去的人有一百五十人，绝大多数人能够活着回来，说明此战应是获得了大胜。
她心中一喜，立刻迎了上去。
但林语茗走近后，发现肖陵昀的表情并不好，完全没有得胜之后的喜悦。
初始，林语茗还担心肖陵昀是不是受了伤，出于伤痛才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但她很快发现，他的军甲和衣襟上虽然有血迹，但并没有伤口，那些血应该是挥刀杀敌时溅上的。
林语茗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心中也生出了疑惑。
既然没有受伤，那肖陵昀的表情为什么看上去如此难看呢？
很快，林语茗就知道了答案。
肖陵昀的身后跟了不少将士，其中一些人走在一起，手里各拿着衣袍的一角，构成了四个人围成的圈，而他们包围着的、处于衣袍上的，是已然身死的士兵。
尽管他们身上的血液已经干涸，但风中还是飘散着一股血腥味，让人闻着难受。林语茗想要捂住鼻子，但她的手还未抬起，就又垂了下去，因为透过人群的间隙，她看见了那些士兵的样貌。
他们的身上不仅有剑伤刀伤，有的甚至连躯体都不再完整，断肢的地方是一片血肉模糊。
此前，林语茗从未看见过死人，现在眼前骤然出现充满血色的场景，让她难受地想要呕吐，而跟在她身后的春桃早就承受了不住了，赶紧转身避开了视线。
那股反胃的感觉还没下去，林语茗就又受到了一阵冲击，因为她发现，那些被带回来的尸首中，有她熟悉的面孔。
前日，她和云哲来到北境，就是被那些士兵发现并护送回来的。莫非，这次出事的那一批巡逻士兵就是他们？
林语茗又看了几眼，终于确定她的推断没有出错，那些死去的士兵，就是那日与她见过面的那些人。
之前，林语茗还只是感到震撼，现在就多了一种悲从中来的感觉。
明明几天前，他们能说能笑，会因为如何处置陌生来人而产生争执，也会因为长官来临而立刻闭嘴低下头，可就是这些鲜活的生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变成了冰凉的尸体。
尽管他们确实就是林语茗遇到过的那群士兵，但她很难将他们闭着眼睛的苍白面孔，和当日夕阳下的泛着微红光芒的那些人对上号。
这是林语茗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带给人的恐惧、伤心和绝望。
林语茗身形一晃，险些向后倒地，还好肖陵昀及时上前，伸手扶住了她，让她重新了稳住了身形。
在战场上经历了许多，肖陵昀一眼就瞧出来，林语茗为什么会有此表现。
此时，安慰的话并不能起到多少作用，只能等当事人自己慢慢把情绪消化掉。
所以，肖陵昀安抚性地拍了拍林语茗的背，然后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林语茗这才恍然地抬起头来。
只是，她依旧深陷于悲伤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点头应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便转身离去。
望着林语茗木然的背影，肖陵昀叹了一口气。
但此时不是他为家事担忧的时候，眼前还有更多人的性命握在他手上，他必须为他们的将来负责。
肖陵昀高声道：“去给各军的统领传令，让他们半个时辰后到中军大将集合，我有事要与他们商议。”
*
林语茗回去后，就一直坐在营帐里不动，话也不说几句，比平时安静了许多，让人看着不免忧心。
周妈妈见林语茗不愿说话，也没有打扰她，只是拿来饭菜后，才走到她旁边说了一句：“二小姐，晚膳时间到了，老奴给你拿来几道你爱吃的菜，你多少吃点吧。”
平时给林语茗送饭的不是春桃就是银鹊，见今日来的人是周妈妈，林语茗感到惊讶。
“怎么劳动上周妈妈您了？银鹊和春桃呢？”林语茗问道。
周妈妈答道：“春桃姑娘自中午回来之后就感到身体不适，银鹊姑娘正陪在她身边呢。”
林语茗默然地低下了头。
也是，她自诩承受能力强，但看见了那一幕，心里还是会感到沉沉的难受，更不用说春桃那个小丫头了。
其实，若不是春桃担心自己，追着跑了出来，也不会受到冲击，说起来，她现在身心受折磨，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这样想着，林语茗心中又涌上了愧疚的感情。
这使她感到越发难受，仅有的一点胃口也就此消失了。
“周妈妈你先去休息吧。”林语茗说道，“这些饭菜就留下吧，我现在没什么食欲，等待会儿饿了再吃吧。”
来这儿之前，周妈妈就从银鹊和春桃的口中了解到了当日的情况，而她之所以来给林语茗带饭菜，就是想和她说说话，让她感觉到稍许安慰。
但林语茗现在委婉地下了逐客令，显然是想一个人静静，但周妈妈又怕她胡思乱想、不放心留下她独自一人，踌躇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离开还是坐下。
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了林若甫的声音。
“语茗，你在里面吗？我可以进来看看你吗？”林若甫说话。
林语茗忙回应道：“我在，父亲进来吧。”
闻言，林若甫掀帘而入。
看见来人，周妈妈的脸色立马冷了下来，明显不待见林若甫的样子，但想到有林若甫来看望，周妈妈的表情又缓和了一些。
有父亲在身边陪着，林语茗也许更容易敞开心扉说话，也就不需要自己在身边了。
思及此处，周妈妈也不在流连，顺着林语茗的意思退了出去了。
“那老奴就告退了，二小姐保重。”周妈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