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大门口停放着数十辆牛车，车架上叠放着许多布包，由于数量太多，远看像是一座小山立在那里。
不少士兵已经排成了一列队伍等候在那里，有些人手里还拿着一只铁盒，看来是刚从炊事房打完饭出来。
肖陵昀一步步走近，在队伍的最前端看见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一个粉衣女子正在指挥旁边的人将布包从马车上拿下来，她的旁边还立着一个男子，时不时地上前帮忙搭把手。
肖陵昀很快就认了出来，那名女子是在林语茗伺候的丫鬟春桃，而那名男子则是跟着他十余年的曹海潮。
他正要说话，曹海潮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少爷！”曹海潮高声喊道。
他老远就看到了肖陵昀，见他向这边走来，跳起来招了招手。
肖陵昀很快就走到了他的身边，瞥了春桃一眼，低声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少夫人给黑风军的兄弟们每人都做了一身冬衣，现在正要发给他们呢。”
肖陵昀将他拉到了一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也不知道制作这批冬衣的钱是哪来的，但无论是出自肖家还是林语茗本人，他都觉得抗拒。
不行，要想办法将冬衣还回去。
曹海潮正要说话，就有一个小兵跑到了两人的面前。
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训练，他的上衣都被汗水浸湿了，手臂下面还夹着厚重的棉衣，应该十分疲惫才是，但是他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无力的表情，而是表现出了兴奋和感激。
“多亏了将军和夫人，这个冬天我总算不用再受冷挨冻了。”他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不住弯腰道谢，“将军真是好福气啊，娶到了夫人这么善良的女人！真的非常感谢两位！”
肖陵昀认得这个小兵。
他叫王小东，是三年前加入的黑风军，父母因病早逝，是被外婆抚养长大的。在外婆去世后，他便孤身一人，后来误打误撞地参加了募兵。
因为每年除夕他都一个人留在军营里，所以肖陵昀便记住了他。
训练刻苦，在战场上也比别人拼命，但是一旦脱离兵戈之地，他就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
在别人回家与家人围坐在炭火旁边的时候，他只能独自裹着被子缩在角落，像黑暗中的一只长烛，燃着的灯火只能照亮自己。
而现在，微薄的好意就能让他绽放出如此灿烂的笑容。
这让肖陵昀怎么也说不出让他把冬衣还回去的话。
一阵秋风吹过，地上的尘沙和碎草纷纷荡到了半空之中，王小东的后颈被吹出了鸡皮疙瘩，他忍不住打了喷嚏。
见状，曹海潮关心地劝了一句：“小东哥，今天风大，你又出了一身汗，赶紧回去加件衣服吧。”
“知道啦。”王小东笑着应了一声，然后便向休息的地方跑去。
肖陵昀站在原地，原本束着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跟随着王小东的眼神也出现了一丝迷茫。
曹海潮在一旁观察到了他的变化，有眼色地没有说话。
两人身后的排着队列越来越长，时不时地会传来士兵们说话的声音，还有春桃因为搬运冬衣而产生的喘息声。
四手交接的一个个瞬间里，交错着忙碌与热情，裹挟着陌生和友善。
肖陵昀终究还是没有阻止送冬衣的行为。
“今天我临时有事，下午的训练就交给石将军组织吧。”肖陵昀叫了来附近的一个士兵，将指令传达给了他，然后对曹海潮说道，“你，和我一起回肖府一趟。”
*
肖陵昀回到府邸上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
他循着路走到灵夏堂，刚好碰见一队来送饭菜的丫鬟。
想着自己也不急，便放慢了脚步，跟着她们跨进了房门。
丫鬟们人数众多，手上又端有放着碗碟的长案，重叠的身影倒是正好将肖陵昀挡了去。
坐着的林语茗对他的到来丝毫不绝，依旧继续着和银鹊的对话。
里面传来银鹊的声音：“七日前，二少爷去了狭口胡同的一家赌坊，据那里的常客说，当天二少爷连输了好几把，是赊了账才出来的。”
“看来是欠下了不少烂账啊。”林语茗叹了一口气。
闻言，肖陵昀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见到他，林语茗先是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让人加了一副碗筷，再请他坐下，然后慢慢将事情向他道来。
前几日，被她派出去的几个丫头回来禀告，说这段时间肖景曜并没有与好友相约，倒是经常一个人出府去逛。
经过几番打听，总算知道了真相。
之前因为沉迷于酒色的肖景曜培养出了一个新的爱好，就是赌博。
开赌坊的老板最喜欢两种人，一种是嗜赌成瘾的老手，另一种就是懵懂无知的新人，而肖景曜这种官家公子哥更是受欢迎。
在几句话的引诱下，肖景曜就陷了进去。
一开始他还赢了几回，体验到胜利滋味的他越发兴奋，立马就将自己的积蓄给投了进去，可换来的却是血本无归。
他不甘心，向老板借了银子，想要在下一把翻盘赚回来，但是钱全都赔了进去，欠下的债像凹陷的坑一样越来越大。
无奈之下，他只能谎编出各种由头来找林语茗要钱。
林语茗十分为难。
钱她可以给，但是如果肖景曜不改改他的毛病，这类事情还会没完没了地出现。
她虽然是他名义上的嫂嫂，但毕竟隔了一脉，教育他这种事，她实在不好亲自来。
知晓事情原委后，肖陵昀冷哼了一声：“这小子以前就是这副德行，都是被他父母惯出来的，一时也改不好，你只管将这件事告诉大伯，他自会教训。”
不用想，就知道他口中的教训多半是打肖景曜一顿。
疼痛固然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承受多了，效果就不如从前了。
估计肖景曜能消停一阵子，但肯定也维持不了多久。
林语茗暂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便将这个话题暂时搁置在一边。
“对了，你今日回来，是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被她这么一问，肖陵昀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他原本因为林语茗自作主张送来冬衣的事情很是生气，但一路走来，他也慢慢冷静下来。
他自知肖府并没有那么多现银，冬衣的费用定是林语茗自掏腰包出的。人家花自己的钱，给他的人送东西，自己不但不领人家情，还因此生气，实在是不该。
沉默了半晌，他终于开口道：“冬衣的事，我替黑风军的兄弟们向你道一声谢，这笔银子，日后我想办法还你。”
这番话下来，倒让林语茗愣住了。
她见肖陵昀沉着脸回来，还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算账的。
冬衣虽是她的好意，但也是肖陵昀的痛处，他无法做到的事情被别人轻易完成了，不免会有一种羞耻感涌上心头。
她原本以为肖陵昀是来指责自己多管闲事，但是没想到迎来了他一声真心的道谢。
看着他别扭的样子，林语茗竟也觉得这个男人顺眼了起来。
她莞尔一笑：“你若是真想偿还，我倒是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玄武大街上的一家酒楼。”
那家酒楼属于肖家的产业。
“你要拿来做什么？”肖陵昀问道。
“我想把它改成茶楼经营。”
茶楼？
肖陵昀突然想到回门那日在马车上与林语茗的对话。记得那时她说，如果她是一个平民，她想要用身上的钱经营一家茶楼。
看来，她当时的回答是真心的。
肖陵昀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现在肖家事务都由你掌管，你想做什么就做吧，我还欠你这么多钱，若是赔本了，我替你还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