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叹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后,钱财又开始呜咽,伴随不时啜泣声的还有不断从他眼眶中落下的泪珠。
旁边的林语茗听完了钱财的话,又目睹了他全程悲伤抽噎的模样,无语地想要扶额。
没想到钱财不仅想象力丰富,还是个多愁善感的中年男人。
能靠那么少的信息编出一个这么完整的故事,还把自己感动到痛哭流涕,这也是一种神奇的本领。
不过还别说,钱财说的话虽然听起来不靠谱,但误打误撞地猜对了大半。
第一,阿哲身上的确有云摹血统。
第二,追杀阿哲的人就是与他有亲缘关系的所谓家人。
当坐在床上的阿哲听他诉说猜想的时候,可以说是心惊肉跳。
不过,钱财的话也给了他一个提示,这个半真半假的故事或许可以用来隐藏他的真实身份。
于是,阿哲装出一副被钱财道中心事的样子,黯然地低下了头,又叹了一口气。
他虽然没有开口承认,但在旁人看来,这般表示就是印证钱财所说的最好证明。
钱财将阿哲的神态收入眼中,哭得更加厉害了。
而他一边哭一边还不忘上前安慰,从他口中源源不断吐露出来的关怀之语,都快要让阿哲相信自己的经历真的如故事中所说的那样了。
屋内的两个男人虽是初次见面,但不消多时就相处地如多年挚友一般亲密,真是难得一见,而这奇怪现象的背后,有一个人的真情实感,还有另一个人的虚情假意。
而林语茗静静地看着后者做戏,并没有主动出言揭穿。
和阿哲说了一会儿话后,钱财的情绪缓和了许多,也终于注意到林语茗还待在房中没有离去。
他擦干了眼泪,来到林语茗面前。
“不好意思,刚才一时没控制住情绪,让林老板见笑了。”钱财说道,然后问起了林语茗今后的计划,“对了,不知林老板打算何时启程去北境?如果要明日出发的话,我现在就吩咐下去5,让我的手下早做准备。”
之前谈生意的时候,钱财就和林语茗说好了条件,林语茗供应茶叶给钱财售卖,而钱财则需要带她一起前往漠北。
钱财已经将林语茗捎到了漠北,从事实上看,他已经完成了协议上所写的条件,但在得知了林语茗离开京都的真实目的后,钱财又改变了主意,决定护送她到达北境为止。
而钱财之所以作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他被林语茗对肖陵昀的真心给感动了。
林语茗当时还觉得钱财是个极讲义气的人,现在想想,促使他下此决定的原因,可能是容易感动的他想要亲手为爱情故事画上一个动人的结局吧。
不过,想到接下来的路上能有钱财这个友人相伴,林语茗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考虑到钱财和他的商队刚长途跋涉从漠北回来,林语茗并不打算马上出发,而且一路上,她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肖陵昀不好的消息,让她可以暂且安下心来。
于是,林语茗开口道:“倒也不用明日走那么急,钱老板刚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想必十分劳累,先和大家伙休息几天吧。”
对于林语茗的体贴,钱财十分感念,但他也知道,虽然林语茗看上去并不着急,但心里对自家夫君的担忧并没有减弱多少。
“林老板说的也有道理。”钱财思考了一会儿,斟酌地提出了一个时间,“要不这样吧,我和兄弟们先休息两天,等到第三日一早,我们再启程如何?”
既给了商队缓和的时间,也不耽误林语茗去找肖陵昀的计划,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对于这样的提议,林语茗自然是十分满意,没有丝毫迟疑就答应了下来。
林语茗:“那就按钱老板你说的来做吧。”
定好启程的日子后,林语茗和钱财便打算离开,准备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
而就在他们抬脚要离开的时候,坐在床上的阿哲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们。
“你们二位接下来是要去北境吗?”阿哲问道。
听到他开口,林语茗顿住了脚步,转身回头去瞧他。
刚才还不愿说话透露自己信息的阿哲,突然对他们二人的行踪产生了兴趣,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林语茗紧紧盯着阿哲看,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见林语茗的眼神一直放在自己脸上,阿哲感到有些不适,再加上他本就因为隐瞒了来历而感到心虚,一对上林语茗的视线,就飞速低下头来。
阿哲低声道:“林老板为什么一直盯着我啊?”
若是旁人,被一个陌生女子不断盯着看,肯定会觉得自己被冒犯,说不定还会跳脚大骂,相较之下,阿哲的反应就显得没什么底气。
林语茗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心中更是认定了其中有蹊跷。
面对阿哲的质问,林语茗淡然一笑:“没什么,只是刚才没有听清楚你的话,所以才看过去的。对了,你能再重复一遍你刚才说的话吗?”
她和阿哲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周遭有没有杂音,按理说,是完全可以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
而林语茗之所以说她没有听清,实际上是为了给阿哲一个暗示,她并不打算接话。
在日常的人际交往中,如果对方已经给了诸如此类的暗示,另一方大多数会见好就收,不再重提触到对方敏感领域的话题,但也有人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作出重申。
林语茗这么做,就是想要探究,这个阿哲对于他们要去北境的事情,是随口一问,还是真的关心。
只见那双好看的金色眼睛闪了又闪,似在考虑要不要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
过了没多久,眼睛的主人就下了决定。
“方才,我问的是,二位接下来可是要去北境?”
从他目露犹豫的时候,林语茗就确信,阿哲定是有所关心,听了他的话后,她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同时也察觉到,眼前的男子不只是关心,而是在意,在意到即使不顾他的尊严,也要硬着头皮问出那个问题。
林语茗欣然点头:“是啊,我和钱老板接下来还有些事要去北境办。”
得到了林语茗肯定的回答,阿哲的眼睛瞬时亮了起来。
“那可以带我一起去吗?”阿哲投来了希冀的目光。
林语茗几不可查地蹙起眉头。
本来,她还以为阿哲是打上了她和钱财的主意,意图了解他们的行踪,然后想办法从他们身上得到些什么。
不过听了刚才的话,林语茗便知道自己想错了,这名自称阿哲的金瞳男子,真正感兴趣的是北境这个地方。
这让林语茗有些出乎意料,也感到些许不安。
“你去北境干什么?”林语茗问道,“你不知道现在北境并不太平吗?”
现下以叶廷为首的叛军一党正在和胥朝对峙,虽然现在还处于试探阶段,只有小范围的冲突,但大战一旦爆发,战火便会从那里蔓延开来,而作为战火最初燃起的地方,北境是最可能死人。
林语茗是因为心系肖陵昀,才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前去,但阿哲是为了什么?他身上有数处刀伤,现在连下床都不行,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去北境,肯定会丢掉性命,哪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让他愿意付出如此昂贵的代价?
林语茗越想越觉得可疑。
面对林语茗的疑问,阿哲显然没有想好一套合理的说辞,吞吞吐吐半天,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着急地左右环顾,终于在看到立在门口未离开的钱财后,灵光一闪,想到了理由。
“我就是知道北境现在不太平,所以才要去的。我听说,胥朝派出去领兵的将军正在招募士兵,我想去试试看,若是幸运立了大功,便能得个一官半职的,以后就再也不会被人瞧不起了。”阿哲答道。
这番话,完全呼应上了刚才钱财所说的他的身世。
一个备受歧视的混血儿,长久无法任意一族中立足,想在乱世中凭自己的力量打出一片天,从此可以挺直腰板站着。
让任何人听了,都找不出其中值得怀疑的地方,可能还会反过来受到触动,鼓励说话之人去努力实现他的目标。
就算知道他在说谎,但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林语茗也无话可说。
片刻后,林语茗总算找到了一件让她可以驳回阿哲请求的事情。
“现在我朝正当为难关头,你能想着参军报国,这当然是一件值得支持的事情。”林语茗话锋一转,“但是,你现在有伤在身,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痊愈,就算我们肯带你去,等到了那边,军队的人也不一定愿意收你,到最后,你也只能当个伤员而已。”
闻言,阿哲并没有露出气馁之色,反而浮现出了希望的神情。
“也就是说,如果我身体没有问题,林老板就会答应带我一同去北境?”阿哲问道。
林语茗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按照她刚才说的话看,的确可以这样理解,而且她也不相信,阿哲能在短短三天之内好起来。
岂料,阿哲像个欣喜的少年一般,兴奋地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若三天后我能如旁人一般行动,林老板就带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