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栋看着门口局促不安的年轻人，突然笑出了声："来得正好！我们刚准备收拾东西呢。"
林绍洋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地攥着皮包带子。
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马姑娘赶紧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皮包："快进来坐，外头太阳毒着呢。"
郑导掐灭烟头，眯着眼睛打量这个年轻人："你小子，该不会是故意挑这个点来的吧？"他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再晚五分钟，我们就真走了。
林绍洋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不是的，我..."他手忙脚乱地打开皮包，掏出一台老式的照相机来。
这是...我爷爷留下的..."他声音有些发颤，"我今早特意去修理店取了回来..."
结果，郑导一看到那台相机的机身，就立马猛地站起身，烟头掉在地上都顾不上捡："徕卡M3？！"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才接过相机。
"乖乖，这成色..."
张佳栋注意到相机快门钮旁刻着"1956"的字样，黄铜部件透着岁月打磨的痕迹。
林绍洋轻声解释："爷爷年轻时在德国留学带回来的...昨天我发现快门卡住了，连夜送去修理..."
马姑娘好奇地凑近，看见相机皮套内侧用钢笔写着"为人民服务"几个褪色的小字。林绍洋不好意思地说："当时爷爷在报社工作，就用这台相机..."
"会用吗？"
郑导接过相机，沉甸甸的手感让他爱不释手。
林绍洋点点头，郑导随手又把相机还给了这个年轻人。
对方举起相机对准窗外。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室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调整焦距的动作娴熟得像个老手。
"咔嚓"一声轻响，快门声清脆悦耳。林绍洋放下相机，腼腆地笑了笑："这张照片的光影，刚好能用来设计咱们公司的宣传海报。"
郑导迫不及待地凑过去看取景框："嘿，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他转头对张佳栋挤挤眼，"看见没？连取景构图都带着股子灵气。"
"会用暗房吗？"郑导突然又问道。
"会！"林绍洋眼睛一亮，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这是我昨晚自己冲洗的样片。"
照片上，清晨的码头工人正在装卸货物，晨光在他们的脊背上镀了一层金边。
张佳栋摩挲着照片边缘，突然想起什么："你爷爷...知道你把相机拿来应聘吗？"
林绍洋的眼神黯了黯："爷爷头几年就走了...临走前说..."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说这台相机要用来记录新时代..."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郑导看向张佳栋，那意思是这个年轻人的技术，很明显已经过了他自己这关。
张佳栋轻轻放下照片，给林绍洋倒了杯热茶。
"你先喝点茶水润润嗓子，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张佳栋尽量放轻语气。
林绍洋双手捧着茶杯，指节微微发白："嗯，父亲在造船厂当焊工，母亲是纺织厂的女工。"他抿了口茶，"我从小就是爷爷带大的，他走以后...家里就靠他们俩的工资..."
马姑娘忍不住插话："那你学摄影..."
"是爷爷教的。"林绍洋的指尖轻轻抚过相机皮套上的字迹，"从十二岁起，每个周末都跟着爷爷去海边拍照。他总说..."年轻人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说镜头要对着普通人的生活，那才是最珍贵的画面。"
郑导突然清了清嗓子，转身假装整理桌上的文件，还不住地向张佳栋使眼色，似乎是在告诉他，一定要把这个小子给留下来。
"你父亲...支持你来做广告这行？"张佳栋继续问道。
林绍洋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我爸说，比起他焊的铁板，广告更能让世界看见咱们中国的变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他连广告是什么都说不清楚，就知道...这是新时代的新工作。"
张佳栋望着眼前这个穿着洗得发白衬衫的年轻人，突然想起自己刚毕业时候进厂时的样子。
"明天八点。"张佳栋站起身，伸出手，"带着你爷爷的相机来上班。"
林绍洋愣了一秒，随即紧紧握住张佳栋的手。年轻人的掌心有些粗糙，是常年画画磨出来的茧子。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相机的黄铜部件上，折射出温暖的光晕。
马姑娘突然"哎呀"一声："还没谈工资呢！"
郑导叼着烟摆摆手："按技术骨干的标准给！"他拍了拍林绍洋的肩膀，"小子，好好干，你爷爷在天上看着呢。"
林绍洋听到郑导的话，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相机的背带，指节都泛了白。
"我...我真的被录用了？"他的声音有些发抖，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怕自己听错了似的。
马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不是嘛！郑导都发话了。"她故意板起脸，"怎么？不相信我们啊？"
林绍洋这才如梦初醒，脸上一下子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激动得在原地转了个圈。
郑导怕他把相机给晃掉了，赶紧过去扶住他："哎呦喂，小心点！这宝贝相机刚修好，可别再摔坏了！"
"对不起对不起！"林绍洋手忙脚乱地护住相机，可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我妈让我带的...说是要是被录用了就..."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包着油纸的芝麻糖。
"我妈说，这是喜糖..."他的耳根都红透了，手也有些抖，"虽然不是值钱的东西，不过是我妈亲手做的..."
张佳栋接过一块，糖纸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记得这种糖，小时候只有过年才能吃到。"替我谢谢你妈妈。"他咬了一口，甜香在嘴里化开，"这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强。"
马姑娘已经迫不及待地剥开糖纸："真甜！小林，你妈妈手艺真好！"
郑导一边嚼着糖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小子，明天可别迟到啊！"他故意板着脸，"要是迟到就罚你再多带几包糖来给大家赔罪！"
林绍洋使劲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二天一大早，张佳栋来到了办公室。
望着办公室里热闹的景象，不由得感慨万千。短短一个月前，这里还只是废弃不用的二层小楼，如今却已焕然一新。
林绍洋正带着几个新招的美工在墙上张贴设计草图，他爷爷那台徕卡相机就挂在旁边的架子上，随时准备捕捉灵感。
马姑娘领着两个文员在整理客户资料，崭新的文件柜里分门别类地放着各家企业的宣传需求。
郑导则在隔壁的器材室里，对着新添置的摄像设备爱不释手，时不时传来他爽朗的笑声。
"张厂长，您看这个招牌样式行吗？"林绍洋拿着设计稿走过来。
纸上"新时代广告"几个大字遒劲有力，旁边还画着一轮初升的太阳——正是用他面试那天拍摄的光影照片为灵感设计的。
张佳栋仔细端详着设计稿，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设计很有朝气，把咱们公司的精气神都表现出来了。"他指了指初升的太阳图案，"特别是这个光影处理，很有层次感。"
正说着，郑导叼着烟从器材室晃悠出来："家栋啊，青岛电视台那个宣传片的项目，我看就让小林带队去。"他拍了拍林绍洋的肩膀，"这小子拍东西有灵气，正好用上他爷爷那台宝贝相机。"
林绍洋惊喜地睁大眼睛："我？我可以吗？"
张佳栋笑着说道：“光你自己肯定是不行，这不还有郑导呢么？到时候有什么需要请教的，你随时跟他商量就是了……”
张佳栋正准备要安排后续的工作，突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小刘儿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孙立军："张哥，不好了，咱们美国那边的客户来找咱们麻烦了……"
张佳栋闻言心头一紧："怎么了？哪个客户？"
在张佳栋的印象里，现在跟他们合作社直接合作的，只有比尔他们的品牌。前几天他才刚参观完他们合作社，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刚走就翻脸啊？
“是史蒂夫那边的客户，就是那个什么超市的？”
“山姆超市？”
“对！就是他们！”
孙立军似乎为自己记不住这个客户的名字，有些不太好意思。
“史蒂夫在电话里的意思我也没太听清楚，反正是好像他们对于咱们这边不再给他们供货了，似乎是有些不太满意……”
张佳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一准是这些美国佬又打算拿他们定的规矩，来讹他们了。
"立军，小刘儿，你们先别急。咱们现在就去找史蒂夫，把情况问再说吧……"
张佳栋说罢就暂时跟郑导他们道了别，只带着孙刘二人离开了广告公司的办公室，驱车往史蒂夫的公司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