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市里答复的过程比想象中更漫长。
陈主任每天往县工业局跑，积极配合提交各种技术资料和项目方案，但公文在市里各个部门间流转需要时间，急也急不来。
张家栋这边，索性把主要精力都投在了合作社服装厂的业务上。
好在比尔那边的第一批两千件滑雪服运抵美国后，凭借出色的设计和质量，不到两周就销售一空。
比尔连夜发来了跨洋的电报：
"市场反响热烈！补货订单一万件，请月底前确保发货！"
这个订单让整个合作社都沸腾了。
张家栋立即组织生产，把服装厂的班次调整为两班倒，还从周边村庄招收了三十多名缝纫女工。
"布料储备够不够？拉链和扣件能不能跟上？"
张家栋在车间里边走边问，身边的车间主任快步跟着汇报。
"布料已经让纺织厂加急送来了，就是那个新款的防水涂层布，咱们自己处理的话，还需要几天。拉链厂那边说......"
张家栋正凝神计算着交货时间，准备交代防水处理要抓紧，忽然看见孙立军急匆匆地跑来："家栋，陈科长从市里来电话，说有急事找你。"
张家栋心头一动，莫不是市工业局的申请批下来了？他快步走到办公室接起电话，语气中带着期待："陈科长，是不是项目有消息了？"
电话那头的陈科长却笑了："家栋啊，别总惦记着工作。是你上次托我打听的那件事——关于你大姐家两个孩子转到市里上学的事，我找到门路了。"
张家栋这才想起，前些日子小夏提到大姐为两个孩子上学的事发愁，确实随口向陈科长打听过。
没想到对方一直记在心上。
"市教育局今年刚出台政策，支持技术骨干子**先入学。你作为合作社厂长，你大姐也为你们合作社前期筹备的工作做了不少贡献，完全符合条件。"陈科长详细解释道，"市实验中学和第一小学都有名额，只要把孩子的学籍材料准备好，下个月就能办理转学。"
张家栋握着话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些天他满脑子都是订单和设备，差点忘了自己还托过这件事。
"陈科长，真是太感谢了......"张家栋的声音有些激动，"我大姐为了两个孩子上学，可是没少操心。"
"举手之劳。"陈科长语气温和，"你们在前线攻关，我们这些做后勤的，当然要帮你们解决后顾之忧。"
"陈科长，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张家栋真诚地问道。
"快别这么说，"陈科长在电话那头压低声音，"不过名额确实有限，你这边得抓紧办理相关手续。"
"我下午就去村里，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大姐。"
挂了电话，张家栋脸上还带着难得的轻松。
孙立军关切地问："张哥，是好事？"
"大好事！"张家栋把陈科长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孙立军，"我大姐为了两个孩子上学的事，可是操了不少的心。这下可好了，孩子们能到市里上学，接受更好的教育，她一定开心的不行。"
孙立军听了也替张家栋高兴："那你快去吧，厂里的事我替你盯着。布料入库、生产线调度，我都会安排妥当。"
张家栋看了看手表，还是有些犹豫："可是这一万件的订单......"
"放心吧！"孙立军爽快地说，"你为合作社付出这么多，这点事我还不能替你分担？再说，这可是关系到孩子前程的大事，耽误不得。"
有孙立军替自己盯着厂里的事儿，张家栋自然放心，只是交代了几句，就开着厂里的吉普车出发了。
金秋的乡间道路两旁，到处都是丰收的景象。
稻田里沉甸甸的稻穗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农民们正在田间忙碌，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路边的打谷场上，堆满了刚收割的庄稼，空气中飘散着稻谷的清香。
车子开进村里，张家栋发现大姐家院门紧锁。正疑惑间，看见村里的大伯扛着农具路过，他连忙下车询问。
"大伯，您看见我大姐了吗？家里怎么没人？"
"是家栋啊！"大伯放下农具，擦着汗笑道，"你大姐一家都去地里收番茄了。说起来，还得感谢你们合作社啊！"
大伯指着远处一片番茄地："往年咱们种的番茄，都是自己挑到镇上零卖，卖不完就烂在地里。今年你们合作社跟罐头厂签了合同，把咱们村所有的番茄都包了，价格还比市场价高好几成！"
"您太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
张家栋谦虚地说着。
"不止呢！"大伯越说越激动，"你们组织大家养鸭养鹅，光是这一项，我家今年就多了八百多块钱收入。我儿子在你们服装厂上班，一个月还能挣六十多块。家栋啊，你可真是给咱们村办了件大好事！"
张家栋听着大伯朴实无华却又异常真挚的感谢，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笑着对大伯说："您让大哥在厂里好好干，等到过年了，我们合作社还要给大家发年终奖。只要踏实肯干，以后争取当个小组长、车间主任，前途好着呢！"
大伯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搓着长满老茧的手连连说："这...这怎么感谢你才好..."
"大伯，您别这么说。咱们这是相互成就。乡亲们把番茄种得好，把鸭鹅养得肥，原料质量上来了，我们合作社的产品质量才有保证，才能接到更多订单。说到底，是你们用辛勤劳动，帮合作社打下了好基础。"
他指着远处绿油油的番茄地："就像这片番茄，没有你们的精心照料，哪能长得这么饱满？我们合作社不过是搭个桥、牵个线，真正的功劳，还是大伙儿的汗水。"
大伯听着张家栋的话，心里终于有了底："家栋啊，你这话说到俺心坎里去了。你放心，咱们一定把地种好，把鸭和鹅养好，绝不给你们合作社拖后腿！"
就这样，告别千恩万谢的大伯，张家栋沿着田埂继续往前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金色的余晖洒在一片片丰收的田野上。
没走多远，就在一片格外茂盛的番茄地里找到了大姐一家。
大姐正麻利地采摘着熟透的番茄，姐夫忙着将装满的箩筐搬上牛车，两个半大的孩子也有模有样地在一旁帮忙。
"大姐！姐夫！"张家栋隔着老远就喊了一声。
"家栋？"大姐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脸上写满诧异，"你咋这个点来了？厂里不忙了？"
姐夫也停下手里的活，憨厚地笑着招呼："家栋来了啊。"
"再忙也得来。"张家栋快步走到地里，看着大姐被晒得通红的脸庞，心里既心疼又温暖。
他顺手帮小外甥女把一筐番茄抬到田埂上，这才转向大姐，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大姐和姐夫一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围拢过来。大姐急切地问："啥好消息啊，看把你高兴的？"
张家栋看着两个正在搬番茄的小外甥、外甥女，声音里带着激动："市里有政策，可以让两个孩子去市里上实验小学！"
"啥？"大姐愣住了，手里的番茄差点掉在地上，"去市里...上学？"
姐夫也是一脸不敢相信："家栋，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咱们农村的孩子，能去市里上学？"
"千真万确！"张家栋用力点头，"这是市工业局的陈科长亲口告诉我的。说是市里新出台了政策，支持技术骨干的子**先入学。我作为合作社厂长，正好符合条件。"
他压低声音继续补充道："不过名额有限，得抓紧办理转学手续。孩子们下学期就能去市里读书了。"
大姐和姐夫对视一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大姐紧紧抓住张家栋的胳膊："家栋，这...这是真的？市里的实验小学？那可是重点学校啊！"
姐夫也凑近一步，声音里带着忐忑："家栋，你可别是为了让我们高兴，特意哄我们的吧？咱们庄稼人的孩子，真能上市里那么好的学校？"
"千真万确！"张家栋笑着拍拍姐夫的肩膀，"这是市工业局陈科长亲自给我来的电话。人家连需要准备哪些材料都交代得一清二楚，还能有假？"
见张家栋说得如此肯定，大姐脸上终于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使劲拍了下大腿："哎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姐夫更是激动得直搓手，转身就要收拾农具："收工收工！今天说什么也得好好庆祝庆祝！孩他娘，咱赶紧回家，把那只最肥的大鹅宰了，再把地窖里存的好酒拿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利索地把最后几筐番茄搬上牛车，对着两个孩子喊道："大丫、二娃，别忙活了，快跟你舅舅回家！今天让你娘给你们做最爱吃的红烧大鹅！"
然后，张家栋的姐夫又转身热情地拉着张家栋："家栋，快上车，咱们一块儿回去！"
张家栋笑着点点头，先把两个小外甥抱上牛车，然后自己也跨了上去。老黄牛慢悠悠地迈开步子，牛车在乡间土路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看着身旁的大姐和姐夫，还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外甥，张家栋在心里不禁感慨："还是一家人在一起好啊……"
牛车缓缓前行，张家栋望着远处田野里忙碌的身影，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姐夫，咱们县玻璃瓶厂最近来了个从市拖拉机厂借调的老师傅，技术特别好。等过些时候熟悉了，我找机会替你们问问，看怎么申请买个拖拉机。"
姐夫一听，眼睛顿时亮了："拖拉机？就是那种'铁牛'？"
"对！"张家栋比划着，"现在政策放宽了，听说个人也能申请购买小型拖拉机。要是真能买上一台，拉货、耕田都比牛车强多了，效率至少翻好几倍。"
大姐在一旁听着，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要真能买上拖拉机，往后收庄稼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夕阳把一家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牛车在金色的余晖中缓缓前行。
张家栋看着姐夫憧憬的神情，心里暗暗记下这件事。
这是1983年的秋天，中国农村正处在变革的前夜。
就在不久前，国家刚刚出台新政策，允许个人购买大型农机具。这个消息像春风一样吹遍了齐鲁大地的田间地头。
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这可不仅仅是一纸文件的变化。
在过去，拖拉机是集体财产，个人想都不敢想。
现在，一辆"铁牛"对农民家庭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再也不用靠老黄牛慢吞吞地犁地，意味着收割时能抢在雨季前头，意味着可以腾出时间搞副业增收。
更意味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