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张家栋找陈科长帮忙,还是为了老徐头儿和刘婶儿饭馆开张找场地的事儿。
陈科长一个电话就帮他们解决了问题,给了他们市区的一个好地段。
再往后,那台如今在玻璃瓶厂发挥核心作用的德国二手数控机床,更是陈科长在市里工业系统内部协调来的宝贝。
人家帮了这么多忙,自己除了口头感谢,还一直没机会正经表示过谢意。
这次去求人办事,空着手实在不合适,张家栋琢磨着,得带点心意去表示一下。
他也不知道陈科长具体在哪个办公室办公,怕直接去单位影响不好。
但他记得清楚,之前自己妻子怀着小向阳时在市妇产医院住院,床位紧张,也是托陈科长帮了忙,当时他开车送陈科长回过家,记得大概在哪个家属院。
想到这里,张家栋有了主意。
他也没跟郑秘书细说,告辞之后,先去合作社门市部,精心挑选了几样东西:两罐包装体面的“太阳牌”辣酱,算是自家产品,打算让陈科长也尝尝。
又称了几斤品相最好的高粱饴,和两瓶还算上档次的即墨老酒。
东西不算特别贵重,但都是本地特产,代表了张家栋的一片心意。
提着这些东西,张家栋开着那辆212吉普车再次进了城。凭着记忆找到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机关家属院,他没敢冒然进去,也不知道具体门牌号,就干脆把车停在马路对面不碍事的地方,摇下车窗在路边等了起来。
张家栋深知陈科长的为人,自己若真提前打电话约见,说明来意,这些土特产陈科长是断然不会收的,说不定还会在办公室就把事情公办了,反而少了些转圜的余地。
思来想去,还不如制造一次“偶遇”,在家门口碰上了,顺手带点东西,显得自然,也容不得对方过多推辞。
秋末的傍晚,天色尚明。机关家属院门口渐渐热闹起来,下班的人们骑着自行车,叮铃铃的铃声此起彼伏,车把上挂着顺路买的菜;放学的孩子们追逐打闹,书包在背后一跳一跳。
空气中弥漫着炊烟和饭菜的香气,充满了市井生活的烟火气。
张家栋坐在吉普车里,目光在熙攘的人流中仔细搜寻着。
他并没等太久,也就半个多钟头的光景,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辆二八大杠,不紧不慢地朝着家属院门口而来。
那人穿着半旧的中山装,风纪扣系得一丝不苟,正是陈科长!
张家栋心中一喜,立刻推开车门下车,手里提着那网兜礼物,快步穿过马路,恰到好处地在陈科长正要拐进院门时迎了上去。
“陈科长!”张家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下班了?真巧啊,我正好来市里办点事,路过这儿,看着像您,没想到真碰上了!”
陈科长闻声捏住车闸,单脚支地,看到张家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是张厂长啊?确实巧。怎么,事情办完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张家栋手里那明显是礼物的网兜,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办完了办完了!”张家栋连忙说道,然后又随手把手里的东西提起来抖了抖,“陈科长,正好我之前刚好买了点儿东西,顺便拿来谢谢你,你看……”
陈科长难能看不出张家栋这点儿小把戏?
“张厂长,你这些东西,又是糖又是酒的,八成不是刚好买的吧?”
张家栋被陈科长那了然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憨厚地笑了笑,也没再硬撑着说“顺便”,而是实话实说:“陈科长,您眼毒。这点东西,是特意准备的。之前您帮了我们那么多忙,机床、老徐头儿他们老两口的饭店,还有我家里那口子住院的事,一直都没正经谢过您,心里头一直过意不去。这次来市里,就想着……”
“行了行了,张厂长,你的心意我明白。”陈科长笑着打断他,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下不为例啊。这东西我收下,就当是尝尝你们合作社的辣酱和咱们本地的特产了。”
他接过网兜,挂在车把上,随即正色道:“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既然来了,上家里坐坐,喝口水。我看你啊,八成是又遇到什么难题了吧?”
张家栋见陈科长如此通透直爽,心里既感激又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哎,好,听您的。确实……是又遇到个坎儿,想请您给指点指点方向。”
就这样,陈科长推着自行车,张家栋跟在一旁,走进了家属院。
院子里的楼房有些年头了,墙壁上爬着些斑驳的痕迹。
陈科长的家在三楼,面积不大,两居室,陈设非常简朴,客厅里摆着几件半旧的木质家具,沙发上的毛巾盖布洗得有些发白,墙上挂着中国地图和几张奖状,书架上塞满了书籍和文件,一切都完全是一个清廉务实、待遇普通的科级干部家庭模样。
“家里乱,别介意,随便坐。”陈科长招呼张家栋在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杯白开水,“你爱人跟孩子都好吧?”
“都好,都好,劳您惦记。”
张家栋连忙接过水杯。
寒暄了几句后,陈科长便切入正题:“家栋,咱们都不是外人,就别绕弯子了。说说吧,这次又是什么情况?我看你这次带来的礼物这么多,遇到的麻烦恐怕也不小吧?”
张家栋见陈科长问起,便一五一十地将合作社重型卡车挡风玻璃破碎、进口配件天价且周期长、以及他们如何与县玻璃瓶厂合作,在王技术员带领下克服万难,利用那台德国数控机床成功研制出分模块模具,却在最后的热压成型工艺上遭遇失败,连模具都受损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他讲得很详细,从最初的束手无策,到小刘儿提出分模块思路的惊喜,再到模具样品成功的振奋,最后是试压失败、模具划伤时的挫败与心痛。
他没有隐瞒任何困难,也毫不掩饰对王技术员团队和玻璃瓶厂的感激。
“……陈科长,情况就是这样。”张家栋总结道,语气带着不甘和急切,“模具我们能做出来,证明咱们的技术工人有这个能力和智慧。可现在卡在了这最后一道‘火候’和‘手法’上。我们县玻璃瓶厂现有的设备和方法,是做瓶瓶罐罐的,用来压这种大尺寸的平板曲面玻璃,根本不对路,强行去试,只能是浪费材料、损坏模具。郑秘书那边也尽力了,可这事儿,县里确实解决不了。”
他恳切地看着陈科长:“我们想来想去,在市里认识的人里,也就您最懂行,门路也广。就想来请教您,看看您知不知道,咱们市里,或者省里,有没有哪个单位、哪位专家,是搞这方面研究或者有这方面经验的?哪怕能给我们指点一下正确的工艺方向,告诉我们该往哪儿使劲,也行啊!我们那几辆车,现在就是咱们县里运输的命脉,实在是等不起了!”
陈科长听完张家栋这番详细的叙述,非但没有露出为难的神色,反而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了又是感慨又是赞赏的笑容:
“好你个张家栋!我是真没想到,你们竟然敢用玻璃瓶厂的机床,去啃卡车挡风玻璃这块硬骨头!还敢想分模块加工的路子……你这胆子,是真不小啊!”
张家栋也不知道对方这到底是夸自己还是什么,挠了挠头正不知道说啥,陈科长却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中充满了肯定:“不过,你这股子敢想敢干的劲儿,我是真佩服!那台德国机床,放在玻璃瓶厂,本来也就是加工些玻璃瓶的模具,算是大材小用。被你们这么一折腾,嘿,倒真是物尽其用,发挥出它真正的价值了!光是能做出那个模具,就已经是个了不起的胜利!”
笑过之后,陈科长的神色恢复了认真,他沉吟了片刻,说道:“张厂长,你这个问题,确实非常专业,也难怪县里没办法。这属于特种玻璃深加工的范畴,别说咱们市,就是放眼全省,在这方面有成熟经验的单位恐怕也是凤毛麟角。”
张家栋听到陈科长的说辞,正以为对方也没什么思路,要拒绝自己的时候。
陈科长却话锋一转,给了张家栋一个明确的方向:“不过,你算是问对人了。我天津那边的汽车研究院,好像有一个小组,就是专门研究玻璃工艺革新和新产品开发的。只不过他们不一定直接生产汽车玻璃,但理论上,对平板玻璃热弯成型的原理、工艺和关键设备,应该比我们都要清楚。”
有了陈科长的提点,张家栋突然精神为之一震。
“真的么!那实在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