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的声音一阵又一阵的,彰显着夏季的炎热难耐。
寝宫之内,摆放于各处的冰块让温度变得柔和了不少。
太后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望着眼前这位身披龙袍的娇小身躯。她险些忘了,对面的并非儿子,而是女儿。
太后的嘴巴微动,道:“哀家……”
哀家这是为了你好。——这番话说出来,有说服力吗?但事实,她确实是为了吴璇菲与国家着想。
有时候,亲人们之间,大概永远都没有对错之分吧。
太后的话语并未说出口,便听得门外有太监来报:“太后,国舅与工部尚书陈大人求见。”
稍纵即逝,太后脸上所浮现出来的慈祥气息,让吴璇菲一度以为那是错觉。
伴随着太监的传话,太后的脸上再次恢复了冷漠慵懒的神色,道:“让他们进来。”随后,她又朝着吴璇菲挥了挥手:“下去吧。”显然是嫌她在这里碍事儿。
“……”吴璇菲杵在原地,迟疑了一下。
国舅与陈尚书已踏入寝宫之内,向着她与太后行礼。
后宫理应不问朝政,而太后不仅垂帘听政,甚至明目张胆与朝廷中人私下见面,显然不把她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而此刻,国舅与陈尚书出现在此所为何事,吴璇菲心知肚明。太后一心要修缮避暑之地——翡翠别宫。如其名,该宫的修缮启用了大量的翡翠玉石,开销之大。
罢了罢了。她想那么多又有何用,无非伤了脑细胞而已。吴璇菲一摆手:“儿臣告退。”随后便拂袖而去。
吴璇菲失策了。
即使小谭子再不知礼数,再目中无人,她都应该强行将他带在身边,不论她去哪里。这样,即使太后痛下杀手,她都能以“皇上”的名义保他一命。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
吴璇菲一回到寝宫,便发现小谭子没了踪影。
“小谭子去哪了?”吴璇菲王者的威严夹杂着怒气扑面而来。
站在身后的小圆子畏惧地吞了吞口气,庆幸自己跟在吴璇菲的身边,逃过了被追问。
“回,回陛下,”跪在地上的两名宫女全身发抖,道:“奴婢们看到小谭子早上便出去了,说是您吩咐他去办事儿。然后……”
“然后?”
吴璇菲强调了这两个字眼,吓得那两名宫女的哆嗦更严重了。那宫女无非是想说,然后她们便没跟着,不知他的行踪了:“大,大概是朝着浣衣局的方向去了……”
唯有从太后寝宫出来的吴璇菲深知,小谭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更要命的是,就在这时,一个不懂气氛的太监进来汇报:“陛下,今早在浣衣局附近发现了一名男尸。该男尸……”
“滚。”
炎炎烈日,但头顶皇上的话语却冷若冰霜。
吴璇菲再也听不下去了。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她的母后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
本就痛不欲生的伤口上撒盐,到底有什么意义?见那群奴才还杵在原地,她大吼了一声:“没听到吗?都给朕滚!”
“……是。”在君王侧伺候,不机灵点随时都会人头落地。嗅到危机的小圆子反应及时,与众人一起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毕竟,他可没有小谭子那番令皇上一见钟情的美貌。
可他还未到门口,便听得皇上的声音再次传来:“给朕拿酒来。”
吴璇菲在一瞬间觉得,她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的感情波动了吧。
就此将自己麻醉吧,然后安心做一具行尸走肉。
“陛下,酒来了。”小圆子小心翼翼地将酒呈上,刚动手打开瓶盖子,正要给皇上满上之时,酒瓶便被皇上抢了过去。
心中的苦涩被酒精具象化。
一大瓶下肚,全身处于麻醉的状态,神志不清。
旁边小圆子的身影由一个变成了三个,在吴璇菲的身边晃动个不停。他嘴巴嘟囔着“陛下,您少喝点。”的话语,在酒精的加持之下,传到吴璇菲的耳中有如烦人的苍蝇,嗡嗡作响。
忍无可忍的吴璇菲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滚!”说得朕脑瓜子疼。
这一巴掌差点把胆小如鼠的小圆子的心脏给拍了出来,意识还未反应过来,他的身体擅自行动,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寝宫。
他刚滚到门口,惊魂未定,便听得上方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那声音丝毫没有太监的中性,而是英气十足:“小圆子,你这是干什么呢?表演杂技?”
还跪在地上的小圆子一抬头,一张清秀潇洒的脸庞映入双眸,让他的心境平复了不少:“小,小谭子?!”
“嗯。”小圆子右脸明显的巴掌印子让林木谭对寝宫内发生的情况产生了兴趣:“陛下呢?”
红彤彤的右脸用手捂住,小圆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声提醒道:“陛下在喝酒,正龙颜大怒。”
“是吗?”林木谭有些担忧,道:“你怎么招惹她了?”
“怎么可能是奴才招惹的!给奴才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啊。”小圆子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说起来,这事儿不是因你而起的么,罪魁祸首!
林木谭在心中盘算了一番之后,正准备推门而入:“我今天去看看——嗯?”但却被小圆子拉住了袖子。
林木谭头也不回:“干嘛?”
小圆子自小父母双亡过着乞讨的日子。好不容易在十岁卖入宫中成为太监,到如今已经有八个年头了。
他在宫中的生活算不上一帆风顺,甚至早期因为他瘦骨嶙峋而遭到下人们的凌辱打骂。但现在,他却是同届入宫的太监中混得最好的。
胆小如鼠的他不好高骛远,不投机取巧,办事勤勤恳恳,为人忠诚老实,最重要的是,他对危机的感知能力。这是他活到现在的最强武器,也是宫中最基本的技能。
一年前,他成功拍对了太监总管的马屁,在皇上身边伺候——说是“伺候”,实则是监视。他每晚服侍皇上就寝之后,便会前往魏明所住的地方汇报皇上一日的行踪。
他所效忠之人,是魏明,是太后?
不!他效忠的,是自己的生存。
虽然小圆子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突然被皇上“宠幸”的小谭子没有过多的接触,更不要提什么友谊了。但生存的本能却依旧让他开口道:“现在不要去招惹陛下比较好。”
林木谭的神情一愣,微微转过了脑袋。不知为何,他竟然被这种奴才之间的友谊给感动到了:“你……人不错啊。”
“……咦?”小圆子先是一惊,而后竟有些脸红了:“哪,哪有。”
深宫之中,除了主子,剩下的便是奴才之间的尔虞我诈。他也是为了生存,充当了太后的间隙罢了。但这样的他,却被人说了人不错……
“不过放心,我没事的。”林木谭扔下这句,丝毫不管后面陷入深思的小圆子,便是走了进去。
——梦。
——这一定是一场梦。
如果不是梦,那吴璇菲怎么会再次见到林木谭了呢?
寝宫的木门被推开,从光芒之中走来的,便是那朝思暮想的男子。
吴璇菲手中的酒杯不自觉地跌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之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酒水顺着石缝,滴在心上。
吴璇菲就这样望着林木谭,出了神。
如果不是梦,那也一定是因为她的过度思念而产生的幻觉,以致原本记忆之中模糊的脸庞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像是一眨眼对方便要如泡沫般消失一般,吴璇菲的眼神一刻都不敢从他的身边移开。
只见林木谭面露一丝心疼,口气之中透露着一股无奈:“怎么又喝酒了?”随后便一弯腰,将酒杯捡起。
白皙修长的手指将酒杯放在桌上的那一刻,吴璇菲终于按捺不住了。仿佛泡沫一触碰便会消失,她用手指小心谨慎地戳了戳林木谭的手背。
“人还在……”那口气,仿佛是松了一口气。
“啊?”手背被戳了一下,莫名被吴璇菲萌到的林木谭一脸懵逼。
吴璇菲双眼迷离,双颊微红,模样令人心醉不已:“陪,陪朕……不对,是陪我喝,喝一杯。”说着,便踉踉跄跄地将酒杯递了过来。
酒水清澈见底,倒映着林木谭那溢满星辰的双眸,以及过往。
他接过酒杯,放回桌子上:“我……”想起自己的太监身份,改口:“奴才发誓,在与心爱之人相认之前,绝不喝酒。”
“奴才?”吴璇菲歪了歪头,一头雾水:“你干嘛称自己的奴才?”
“……啊?”林木谭跟着一头雾水,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陛下?”
“叫我菲儿!”
“……”林木谭无语。
“你以前就是叫我菲儿的!”
“……”以前也是你逼着让我叫的吧。林木谭真想吐槽一把。但他这回确信了,这家伙再一次把他认出来了。
“还有!”也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任性的性格再度复发,吴璇菲气势汹汹地靠近了林木谭一步,声音响亮:“谁是你的心爱之人?”
“……啊?”
“你是不是背着我跟其他女人好上了?”
“哪敢呀……”林木谭好不容易想起,自己刚刚好像是提到了这四个字。吴璇菲那不知是生气还是吃醋的视线让他不自觉地抬手投降,准备解释:“其实那个人……”
那个人就是你呀,小傻瓜。
奈何他的话语还未出口,吴璇菲的耐心先到了极限。她的双眸之中,委屈的泪水清泉而出,冲着他抱了上去:“朕不允许你喜欢别人。”
偏偏在这个时候,用了强势的命令语气,令林木谭哭笑不得。
吴璇菲的双颊有如红透的苹果一般,抱着林木谭的双手越来越紧,微微颤抖着。仿佛一松手,那人便会属于她的姐姐,道:“林木谭,我喜欢你。你……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吴璇菲的话语牵动着林木谭的整颗心。他将她搂得更紧了。
这家伙即使成了皇上,也跟五年前自顾自地告白一样狡猾。这样的话,那他岂不是就……
“嗯。”林木谭点了点头,声音怜惜:“永远都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