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认识我了。
作为双胞胎的吴璇明与吴璇菲长得着实太像了。
虽然身材矮小,第二性征慢慢显现,但他始终不敢去想象:堂堂天璇国的国君竟然是冒充的,竟然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孩。
但是,她不认识他了。
“不认识”这个说法有误。毕竟在昨夜的池塘边,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他,所以才会不顾他人错愕的视线,亲了他吧。
说起来,当时误以为被男子亲了的违和感至今还残留在心头,让他一度误解吴璇明是否有怪癖呢。
而后,他被她强行带回寝宫,无意间碰到那微微突出的部分,瞬间理解了一切。
一年前,远在华陵国的他得知她的死讯,甚至被安排与吴雨嫣结亲,心如死灰。
而在昨夜,他再次感受到心脏跳动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儿。
只要她还活着便可,不管她变成何种模样,拥有何种身份。模糊的记忆又如何,现在他已经来了,只要守护她,他们之间的记忆才刚开始。
两个黑衣人的战斗决出了胜负,败下的那方躺在血泊之中。
胜利的那方凌冽地甩掉剑上的血渍,收入剑鞘,一气呵成。那人拉下蒙面的黑布,露出刚毅的脸庞,一转身,便恭敬地跪下:“主子,收拾好了。”
他主子仿佛没听到他讲话一般,走到了那具尸体面前,撕下对方的黑布。映入眼眸之中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想来是昨夜主子与皇上共处一室,被发现了身份,所以才会遭来杀身之祸。”黑衣人细想之下不对:“既然天璇国国君知晓您的身份,又怎会杀您呢?毕竟您可是……”“主子”这个称呼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罢了。黑衣人深吸了一口气,道:“华陵国的二殿下。”
小谭子——不,应该称为林木谭更为合适。他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回忆起了甜蜜之事,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笑容:“她不会杀本王的。”
“……”那温柔似水的模样,让黑衣人觉得毛骨悚然。毕竟在其身边伺候多年,还是第三次见到这般模样呢。
第一次是五年前他被吴璇菲告白。
第二次是一年前他与吴璇菲的联姻。
昨天晚上,他们家二殿下到底被那个禽兽不如的天璇国皇上做了什么!
“程运,你在想什么?”
耳边响起的林木谭略带怒气的声音,让这位叫做程运的黑衣人吓了一跳:“臣不敢想什么……”
“不敢最好。”林木谭也懒得跟一个属下解释,便道:“人应该是太后派来的。”
“太后?”程运微微皱眉。
天璇国与华陵国一向交好。天璇国前几代的皇帝气度非凡,广交好友,采取了开放政策,接受他国文化的传播,政治开明。
奈何在前朝皇帝驾崩之后,也就是新任皇帝“吴璇明”继位,两国的关系变得微妙。原本开放的政策变得闭关锁国,原本交好的关系开始沦为表面。
虽然对方派吴雨嫣前来结亲,看上去诚意满满,但万一……万一天璇国包藏祸心,那林木谭在此地便会极其危险。
不管如何,程运都要保全这位皇子:“二殿下,不管是谁要对您下手,臣都提议早日回国。何况,天璇国的长公主已在今日出发前往华陵国了,到时候您不在……恐怕不太好。”
“可是……”林木谭的声音有些苦恼:“本王在这还有事儿要办呢。”
您在这儿能有什么事儿,假扮太监也算事儿?程运努力让自己镇定,道:“二殿下,您在这里要办的事儿,臣愿为代劳。”
听闻此话的林木谭一震。正当黑衣人以为他的二殿下答应回国之时,却谁料他侧过头来,来了一句:“怎么,本王的终生大事儿你都想代劳?”
“臣不敢……啊?终生大事儿?”程运丝毫没反应过来:“因为您的终生大事儿,所以才要尽快回国啊。嗯?好像哪里不对劲……”
面对陷入困惑的程运,林木谭叹了口气:“你这人就是脑子一根筋,要是能有你弟弟的一半机灵就好了。”
“臣……臣该死。”程运的弟弟便是程运的地雷,他把头埋得更低了。一种夹杂着不甘心与快乐的矛盾情感同时涌上了心头。
“本王自有打算。”
那太后要杀他的目的,林木谭想来也是为了隐藏吴璇菲的身份罢了,丝毫没有程运想得麻烦。不过身份这事儿,的确要提防。可不能因为他的一时任性给国家以及他皇兄招来麻烦。
提防工作不光是他这边,还有华陵国那边。
林木谭又补充道:“长公主一事儿想办法给拖一拖,希望不要暴露了本王不在华陵国这事儿。”
“是。”
“还有,”像是回想起了他皇兄按着脑门头疼的模样,林木谭微微一笑,道:“跟皇兄说,等本王这边的事儿处理完毕,必定会回去跟他谢罪的。”
“是。”应完的程运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主子什么时候回……”
“下去吧。”
程运:“……”纹丝不动。
“怎么,需要本王再说一遍?”
程运双手作揖,道:“……臣告退。”
告别了林木谭的程运无奈地抬头望天。
二殿下的归期未定,甚至还留了一大包的麻烦让人处理。这样的信息传递回去,程运估计又要被骂死了吧。
◎
下了早朝的吴璇菲并未回寝宫,而是直接去太后的宫中请安。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总喜欢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太后所在的寝宫虽然与皇上的寝宫位置不远,但却非常幽静。
奈何,太后并非看破名利之人。
寝宫的位置再偏僻,她都会装修得金碧堂皇,金子、宝石、珍珠等等往上堆砌,奢靡至极。仿佛这里,才是整个皇宫的正中心。
吴璇菲有时候会想,如果宫中可以节约一分,江北的百姓也不至于受苦受难了吧。
“听说你昨夜将一名太监带入了寝宫?”太后的声音慵懒而自信,仿佛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自从一年前“登基”为皇之后,吴璇菲的一举一动皆在母后的监视与掌握之下。她在内心冷笑,但也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她一低头,很爽快地承认:“是。”
“那他……”太后的目光扫过寝宫,见无外人,便问:“他知道了你的身份?”
太后无非是指吴璇菲的女儿身一事儿。
吴璇菲虽不经世事,但却绝非愚蠢之辈,随口便道:“儿臣并未让他近身,所以他并不知道儿臣是女子。”
如果让太后知道小谭子早已将吴璇菲看穿,那么,不管小谭子如何发誓不会泄露事实,她的母后都会痛下杀手。所以,干脆说对方并不知晓更为妥善。
然而,吴璇菲还是小瞧了她母后的手段。
“不管他知不知道,当众带一名太监回寝宫,成何体统!菲儿,你要知道,你现在可是皇上!”
不用刻意撒盐,伤口也是痛的。面对太后的强调,吴璇菲垂下了头,道:“儿臣知错,请母后降罪。”
“罢了。”太后深叹一口气,一想到今早便命魏明前去处理了那太监,也算是一块石头落地了:“反正那太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咦?”胸口,被人狠狠地扎了一针。吴璇菲一抬头,眼神之中溢满了恐惧。明明能明白母后的潜在意思,但她还是问了一句:“母后,您这是什么意思?”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拥有整个国家的权利与金钱的太后眼中,奴才的生命不过草芥:“字面上的意思。那不过是一个太监,如若他……”她一看吴璇菲的脸色不对,莞尔一笑:“怎么,舍不得?”
“……”吴璇菲没有答话,仅仅是呆呆地站立着,有如一具空壳。
儿时天真浪漫的她很感激自己生于帝王之家,为此,她才能与高高在上的林木谭相遇。
但此刻的她,却极度痛恨这个万人之上的身份。因为,她始终在太后一人的掌控之中。
她可以容忍一切,容忍太后垂帘听政,容忍太后拿走国玺,容忍她将国库掏空修缮宫殿,容忍自己成为一具毫无感觉的傀儡工具。毕竟在这一年间,她将自己的孤傲与自信打磨得消失殆尽。
但唯独林木谭不行。
林木谭是她最后的底线。
而今,她的母后却残忍地践踏着她的底线,甚至还在嘲笑她的纯情。
林木谭迎娶的人不再是她,而是吴雨嫣。当这场婚姻确定之际,她不顾礼节跑到太后面前又哭又闹,换来的却是太后平静如水的一句话。
“你是当今皇上!”
因为是皇上,太后担心她会一气之下远走高飞去华陵国而将她囚禁于寝宫之内,对外宣称皇帝病重。
长达十日的囚禁,让吴璇菲更明确了自己的无力与独立无援。
皇上不是她想做的,而是她母后想要的而已!
而今,甚至连个替代品,都要抹杀掉么。
吴璇菲微微抬头望着自己的母后,曾有多次欲言又止的话语脱口而出:“儿臣,是您亲生的吗?”
亲不亲生,重要吗?
是男是女,又如何?
吴璇菲已经永远失去了林木谭——
至少,她本人是那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