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宫中,奢华而沉重。
原本派去杀林木谭的刺客的尸体被发现了。
魏明额头上的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朝太后汇报着自己的无能,并希望主子再给他一个机会。
太后那长长的指甲套划过了杯子口,脑内响起了吴璇菲的那句。
——“儿臣,是您亲生的吗?”
在欲望与权力的深宫之中,母爱挣脱层层束缚,赤裸裸地展现在了眼前。太后长叹了一声。
魏明误以为是责备他的办事不力,立马低下了头:“奴才这次找个高手过去……”
他的话音未落,便听得太后来了一句:“不用了。”让那孩子留个念想吧。更何况,对方不过是个宫中太监,也无法掀起腥风血雨。
不过,做事谨慎的她还是补充了一句:“多加监视。哀家要知道那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是!”魏明答。
◎
正午,烈日当头,火辣辣地炙烤大地。
寝宫内,红木枕头的香味宛若溪水般静静地流淌着,令人心旷神怡。奈何吴璇菲的脑袋却如铅重。这股感觉她甚为熟悉,跟吴雨嫣出嫁当晚一样,是酒醉的后遗症。
她按了按太阳穴,丝毫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晕倒,什么时候被送上床。她的记忆停留在她扑到林木谭怀里的那一刻。
原本,她以为自己会扑了空,如同那幻影一般,但事实证明,林木谭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林木谭!”
吴璇菲的内心一惊,从床上猛然坐起。脑袋因为过激的动作而痛楚加倍,但她却并不在乎。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她问道:“人呢?”
“菲儿,你醒啦?”
熟悉而又温柔的声音传来,吴璇菲惊喜如狂。然而她一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身太监服装的小谭子。
她的失望溢于言表。
梦境在这一刻如玻璃般破碎。她怎么给忘了呢,她所抱着的那个林木谭的幻影,也是穿着太监服啊。
而真正的林木谭,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天璇国呢?
不经意间,她回忆起了与太后之间的谈话,疑惑爬上心头,吴璇菲问道:“你没死?”她那个不可一世的母后,竟然也会有失策的时候?
眼前的太监莞尔一笑,口气之中带有一丝调戏的神色,道:“怎么?舍不得我死?”
吴璇菲:“……”
正当吴璇菲要询问他是如何躲过太后的“追杀”,而那浣衣局的死者又是何人之时,只见小谭子自顾自地扫了一眼自己刚刚收拾好的酒瓶,变本加厉地说道:“咦?难道是因为我死了,你伤心欲绝,所以才喝了那么多酒?”
吴璇菲哑口无言。
事实的确如此。吴璇菲也为小谭子能活着一事儿而感到开心。
但是!朕可是皇上,你不过一个区区奴才,几次三番看朕的笑话,那朕的面子还要不要啦?忘却了正事儿的吴璇菲恼羞成怒,呵斥道:“你刚喊朕什么?菲儿也是你这个奴才叫的?”
刺客、死者通通靠边站,朕先立了威严再说!
“……啊?”林木谭对吴璇菲的突然变脸没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奴才?”
吴璇菲气势汹汹:“废话,太监就是奴才!”
“不是吧……”林木谭彻底黑线,内心狂吠:吴璇菲,你这个感情骗纸。刚刚还说让本王不要自称奴才,喊你菲儿的。怎么才一炷香的时间,就不认识本王了?
林木谭百思不得其解。回忆起吴璇菲两次记起他的共同点,他把目光转移到了酒瓶子上。
吴璇菲算是对这个奴才的无礼感到无语,问:“不是什么?”
可谁料小谭子并未作答,而是突然递了一杯酒过来,态度非常应勤诚恳,道:“陛下,要不您再多喝几杯?”毕竟唯有酒醉,才能想起他是林木谭嘛。
吴璇菲:“……”这货,还是砍了算了,也省得她母后动手了。一想到这,她的内心一紧,突然来了一句:“以后没有朕的命令,不准离开朕半步。”
朕,定会护你周全。
可吴璇菲的一片苦心,换来的却是林木谭的一句:“啊?为什么呀?”五年没来天璇国,林木谭还想着好好观光一下呢。
一股怒火涌上脑门,吴璇菲的脸一黑:“啊?奴才也敢问问题了?”
“不是,我……奴才的意思是,”意识到奴才身份的林木谭努力放低姿态:“奴才遵命。”
吴璇菲:“为什么你的口气听上去如此不服?”
林木谭:“……奴才错了。”
林木谭真想长长地叹一口气,奈何这个太监的身份纯碎是他自找的。
五年前的那一次相遇,显然令当时情窦初开的吴璇菲对他情根深种。而今她所爱之人便在眼前,但她却以为他与姐姐成婚,悲痛欲绝。
想必醉酒,便是为此吧。
林木谭静静地望着坐在床上的、不可一世的吴璇菲,嘴巴张了张,试图将他的真实身份告知于她,免得她再度伤心。
但,现在坦白身份真的是明智之举吗?
如今,普天之下皆知道他将迎娶天璇国的长公主,而他却瞒着天下人在天璇国的皇宫之内。此事儿一旦传开必定遭到天下人的嗤之以鼻,辱骂他不守信用。
而且,万一天璇国对华陵国包藏祸心,那他留在此地必定成为人质,陷华陵国于危机之中。
再者是吴璇菲。而今已是皇帝的她背负着整个天璇国的命运,她真的会因为他是林木谭而感到开心吗?即使开心,那么这份愉悦又能持续多久?
他真的要逼着她在他与国家之间作出选择吗?
林木谭深吸了一口气,内心已然决定隐瞒身份。
吴璇菲见这太监在当今皇上面前思考了半天,内心早已怒火中烧,问:“在想什么呢?”
林木谭答:“没什么。”
吴璇菲继续盯着他,面无表情,压抑着怒火。
林木谭楞了一会儿,瞬间明白了过来自己作为奴才是不可以跟主子如此讲话的,便纠正道:“回陛下,奴才在想……奴才如此不知礼数,经常得罪陛下。奴才想,该如何学习礼数才好……”
“这个简单。”吴璇菲的脸上忽而露出了一抹邪笑:“朕有办法。”
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了林木谭的心头,只听得吴璇菲来了一句:“给朕去寝宫外跪着,没有朕的命令不准起来!”
林木谭:“……”从小到大都没有遭受过这种罪。
林木谭赔笑道:“陛下,这个办法绝对不可行。”
吴璇菲也保持微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朕的办法不行?”
林木谭的笑容冻结:“……”吴璇菲你没有心啊!
硬的不行,林木谭来软的,楚楚可怜道:“陛下,跪着,奴才的膝盖疼。而且,男儿的膝下有黄……”
“你是太监吧。”吴璇菲无情地打断了林木谭的话。
林木谭楞了一下:“……是。”
吴璇菲:“太监是男人?”
林木谭:“……不算。”吴璇菲,你这算家暴啊!
终于见小谭子丢了一次面子,吴璇菲心情大好,道:“还杵在这儿干嘛,去跪着吧。”
小谭子低着头,嫣然一副被主子抛弃的小狗模样,悻悻地朝着门外走去。
刚到门口,他的脚步一停,道:“陛下,奴才有一件事儿要向您汇报。”
吴璇菲:“嗯?”
林木谭的声音显得很是可怜,道:“奴才今日前往浣衣局的时候,遭到了暗杀。”
吴璇菲的心一下子揪紧了,立刻明白了对方在说什么。
林木谭继续道:“幸好奴才自小学过武术,拼死与那人一战,才保住一命来见陛下。奴才……”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梗塞,有如临终之前的嘱托:“奴才出去之后,如果再次遇到那刺客……奴才……奴才怕这次运气没有那么好,就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刘海遮住了吴璇菲的表情。林木谭的字字如针,插在她的心头。
逞一时之强有何用?她就是一个只能在一个忠于自己的奴才面前逞强的废物而已!
“小谭子……”吴璇菲忽而开口,拦下了正要迈开步伐出去的林木谭,道:“不用去跪了。”
人是珍惜来的。越是自己重要的人,就要更加珍惜,而不是一次次地去伤害。
吴璇菲忽而觉得自己刚才的行动非常愚蠢,正要道歉之际,只见那小谭子转过了脸来,心情颇为不错,一幅计划通的表情,贱贱地道:“谢陛下。早就跟陛下说了嘛,罚跪的办法不可行。”
吴璇菲:“……”现在再让他去罚跪还来得及吗?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吴璇菲深知小谭子不过是个太监,但她早已将心爱之人带入此人之中。而那仿佛就有如林木谭乖乖跪在眼前的画面,让她觉得非常不习惯,甚至有些羞愧。
吴璇菲道:“罢了。以后朕不会罚你下跪了。”
林木谭一愣,但随后便理解了她的意思,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了笑容。就光是一个替身,这家伙就如此心疼呀。
“那可就说好了!”林木谭得寸进尺:“陛下,以后奴才不管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可都不跪了哦。”
吴璇菲:“……朕现在能收回前言不?”
林木谭:“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你倒也不是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