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炎热即使到了夜晚都不散去。冰在温度的蹂躏之下化为水渍。
太后的目光停留在跪在地上的小谭子身上，道：“抬起头来。”
“是。”林木谭微微抬头，但终究不敢逾越界限与太后直视。
时光飞逝，连钟情于林木谭的吴璇菲尚且不记得林木谭的模样，更何况是太后。但那位没有继承权的华陵国二皇子凌冽的目光，她却至今记忆犹新。
华陵国的两位皇子举国有名。大皇子温文儒雅，沉稳大气，王者风范；二皇子生龙活虎，洞察人心，足智多谋。两人合璧，举世无双。
不知为何，此刻望着地上的小谭子，太后竟会不经意间想起林木谭。这也难怪吴璇菲会拼死护他了。
“五年了……”太后突然说道，发出了淡淡的冷笑。
在此处，除了吴璇菲与林木谭，没人知晓这是代表何种意义的时间单位。
吴璇菲出言提醒，道：“母后，儿臣……儿臣知道昨夜是儿臣一时糊涂，所以今日特地带小谭子前来受罚，恳请母后赎罪。”
太后深叹一口气。她曾为情所苦，而今的女儿亦是至情至圣之人，这到底是喜，还是忧呢？况且她本就有放过小谭子之心，便顺水推舟，给吴璇菲一个人情，道：“罢了，那就让他成为你的奴才吧。”
吴璇菲惊喜若狂，果真按照林木谭的计划来了，道：“那母后是放过小谭子了？”
太后点了点头：“嗯。”
一旁，跪在地上的小圆子：“……”同为奴才，为何差距如此之大？
半刻，太后有如想起了什么，又悠悠地补了一句：“倘若他犯了过错……”所谓过错，无非是指吴璇菲身份一事儿。
吴璇菲心领神会，道：“母后放心。一旦小谭子做错事儿，不劳烦母后，儿臣必定严加惩罚。”
太后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点头默认。聪慧的她知道，吴璇菲刻意带小谭子前来，无非是给她的行为带一个紧箍咒，让她不能随便惩罚小谭子——前提是对方没有犯错。
但对吴璇菲与林木谭来说，这紧箍咒还有其他用处。
昨夜与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儿，吴璇菲与林木谭告辞了太后之后，便匆匆回了寝宫。
两人本想再商量些什么，奈何旁有小圆子寸步不移地跟着。哪怕吴璇菲喝令他退下，都能看到那奴才躲在暗处偷听的模样。吴璇菲与林木谭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没有过多的交流。
吴璇菲吩咐小圆子给林木谭安排了一个靠近她住所的单人房间，并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骚扰他。
一切准备就绪，夜已深，他们便怀着各自的小心思睡下了。
◎
自从一年前“登基”之后，吴璇菲便是噩梦连连。她那公主府惨死的宫女、太监、侍卫们纷纷化为厉鬼，纠缠不休，再加上失去林木谭的痛苦，被太后囚禁的痛苦……
那位华陵国二皇子赠送的红木枕头所散发出来的香味越来越淡，她更多的时候是一夜未眠，终日昏昏沉沉。
但在与小谭子相遇之后，一切都开始好转。这不，今夜又是一个美梦。
她不再梦到林木谭头也不回地残忍离开，而是看到他驻足在自己的面前，将一封信递给了她。
信——吴璇菲与林木谭虽有五年未见面，但却一直用书信的形式维持着彼此之间的联系。
吴璇菲“登基”之后，担心被太后发现会将其一把火燃烧殆尽，她将每一封都小心收起，放于床下的一个红木箱子之中。
五年的时间，让书信中的字体有些模糊，纸张因为她的多次拿起而变得稀薄、褶皱不堪。吴璇菲甚至连去触碰那些书信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与林木谭之间最后的联系会因此断掉。
这些书信，是她这一年坚持活下来的动力。被囚禁于寝宫中的她每日都会望着那箱子发呆，发呆一整天。
她无数次地幻想着林木谭在写信之时英姿飒爽、风度翩翩的模样。
林木谭的字体优美，但却洋洋洒洒，龙飞凤舞，与他奔放不羁的性格一般。他的画工一般，但却依旧会固执用笔将他在外面的所见所闻描绘下来。那拙劣的画工一度让吴璇菲觉得这是某种猜谜比赛。
吴璇菲嘲笑林木谭的画工，林木谭嘲笑她的错别字太多。这让当时的吴璇菲非常介怀，甚至连听课都认真了不少。
两人虽然相隔千里，但却互相吐槽，情谊日益加深。
吴璇菲的没耐心与急性子同样也体现在了书信往来之上。原本书信是一来一回，奈何有时候林木谭回复太慢——毕竟，作为二皇子的他还要辅助太子从事国政。等不及的她甚至会追加好几封催促他快点回复。
明明身处他国，但林木谭却被一小女孩吃得死死的，害得他被皇兄以及侍卫们在背地里嘲笑了好久。
而书信在一年前，也就是天璇国宣告“吴璇菲”被暗杀而彻底中断。
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任性公主“登基”为王，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公主府一夜被烧，为了防止机密泄露，府中所有人皆被处死。吴璇菲用身躯挡在了书信的面前，这才让它们幸免于难。
——林木谭啊，华陵国的二皇子啊，我用生命维护着与你之间的联系。而你，却娶了我的姐姐……
午夜梦回，泪如雨下。
窗外，黎明还未报道。
屋内，漆黑一片。
吴璇菲悠悠地在床上坐直了身躯，发现眼角残有一丝泪水。明明梦到林木谭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为何还会哭呢？
也许是因为自己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他了吧。
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吴璇菲冷笑着叹了一口气，并未呼喊下人，而是随意拿起了一件衣服披着，起身来到了窗前。
她轻轻地推开了窗。纵使这样会惊扰守夜的侍卫，但她还是想看一眼高悬的月亮，想象与林木谭一同赏月之景。
只是伴随着窗户“吱呀”的一声，传入耳中的并非侍卫的声音，而是林木谭的：“陛下，睡不着呀？”
“唔啊——”吴璇菲着实吓了一跳，要不是林木谭一个纵身跳入寝宫内捂住了她的嘴巴，想必她定会引来巡逻的侍卫吧。
吴璇菲此刻的睡意全无。
月光破窗而入，倾泻在穿着整洁的小谭子的身上，有如披上了一件银色的薄纱，闪闪发光，令人流连忘返。
吴璇菲一下子入了神，道：“你……你怎么在这？侍卫呢？”
林木谭举起了拳头晃了晃，自夸道：“被奴才打晕了。”
吴璇菲：“……”
林木谭见吴璇菲的脸色不对，又解释了一番：“放心吧，陛下。奴才有分寸。他们定会以为自己睡着了，不会怀疑是奴才偷袭的。”
吴璇菲：“……”明显问题不在这里好么！
吴璇菲：“你打晕他们干嘛？话说，你在朕的窗外多久了？到底要干嘛？”
这个问题可难到了林木谭，他思索了一下，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像样的借口，摆出了一幅很无辜的表情，道：“奴才刚进宫不久，对宫中的习惯很是陌生，晚上总是睡不着觉。但是，昨夜被陛下宠幸之后，奴才发现枕着陛下，奴才可以睡得很香，所以便又来了。”
吴璇菲压抑着怒火：“……所以，朕是你的枕头？”
林木谭开心地点头：“对呀对呀！”
吴璇菲：“……信不信朕砍了你的头。”
面对暴躁的吴璇菲，林木谭淡淡一笑，颇有宠溺的味道：“陛下可曾知道一件事儿？”
吴璇菲态度并不友好的“嗯？”了一声。
林木谭倒也不在意，道：“据说在华陵国，男子在迎娶心爱女子之前，会站在窗外为其守夜三天，以示忠诚。”
“华陵国”这三个字重重打在了吴璇菲的心上，她的内心一紧，万千思绪浮上心头。但她还未来得及思考，那溢满星辰的眼神便凑到了面前。
四目相对。林木谭道：“奴才在给陛下守夜。”
心跳，开始没有出息地加速。吴璇菲曾无数次地想，如果眼前的，真是林木谭，那她该有多幸福啊。
只可惜呀……吴璇菲悻悻地说道：“你连男人都不是吧。”
林木谭：“……”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女孩能不能有点浪漫细胞啊。
五年未见心爱的女孩，而今就在眼前，林木谭恨不得将她缩小装进口袋，一刻都不想分开。仿佛一眨眼，对方又要消失不见一般。
一年前得知吴璇菲“死讯”时的那种无助，他再也不想经历一遍了……
“嗯？”林木谭忽而察觉到了一件事儿。
吴璇菲见林木谭刚要离开的视线再度盯紧了自己，戒备地问：“你又要干嘛？”
林木谭的脸上少了一分演技，多了一分真诚，道：“陛下哭了？做噩梦了吗？”
偏偏，这个总是出言不逊的奴才最为贴心仔细，让这一年来毫无安全感的她燃起了新的希望。吴璇菲转过了脑子，道：“没事。”
林木谭的声音尽是温柔，道：“以后让奴才陪您睡吧。”他还不忘补充了一句：“放心，奴才不会对您做什么的。要不奴才睡地上吧。”
心中被捅了一个大窟窿的地方慢慢被林木谭的话语填满，吴璇菲觉得心中暖暖的。
是呀。自己封闭了一年的内心为何会如此简单地相信一个初次见面的奴才，一方面是因为他像极了林木谭，另一方面，也许自己一直在渴望有人相陪吧。
吴璇菲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甜甜的笑容，道：“不用。你在朕身边，估计母后又要有所怀疑了。”
林木谭嘟了嘟嘴，没有回答。
吴璇菲见其模样，立马又道：“一看你就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要想了！朕不同意你跟朕一起睡！”
林木谭很无辜地“哦”了一声，道：“那奴才还是在窗外吧。”
吴璇菲：“……”你站在窗外也很恐怖啊。不过这家伙倒也是一片忠诚，她也不再说什么了。
“对了，”林木谭又想起了什么，道：“奴才前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儿要与陛下说。”
一看林木谭的表情严肃，吴璇菲立马明白了是正事儿，道：“不能白天说？为何要挑大晚上的？”
林木谭摇了摇头：“昨日小圆子的模样陛下也看到了，他定是被太后吩咐要偷听我们之间的谈话。”
“这小圆子……”吴璇菲对小圆子的好感度再次下跌，甚至想着下次被她逮到过错，必定要了他的脑袋：“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小圆子的事儿不用在意。应该说，这样的展开正好在奴才的计划之内。”林木谭笑了笑，又道：“奴才现在要说的，是今日早朝一事。”
吴璇菲一愣：“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