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棺裂缝里那只睁眼的人脸还在笑,嘴角裂到耳根,却没声音。林予安的手腕被陈玄戈死死攥着,指节发白,血从他眼角滴落,在两人之间拉出细线,像烧红的铁丝。
她没挣脱。
因为胸口那片龟甲碎片正发烫,不是灼痛,而是一种沉溺多年的记忆被唤醒的刺痒。她低头,看见自己左手第三枚鳞片浮空而起,缓缓旋转,边缘泛着水光般的幽蓝。
薛白喘着粗气,左臂木枝插在铁牛雕像腹中未拔出,血顺着铜锈流进地缝。他嘶声道:“别让它归位!”
林予安没回应。她听见了——不是耳鸣,也不是幻听,是三百二十七个溺亡者的声音同时开口,整齐得像一口钟在颅内震荡:
“你才是骨舟。”
话音未落,脚下地面塌陷半寸,一道暗门无声滑开,露出通往地下的石阶。冷风扑面,带着陈年纸灰与湿土混合的气息,还有某种熟悉的桃木香,只是这次,夹杂着腐烂的甜腥。
三人踉跄下行,阶梯两侧壁面刻满符文,线条歪斜如挣扎的手指。林予安伸手轻触,指尖传来微弱震动,像是有人在墙后敲打摩斯密码。她没细看,只觉那些纹路与县志纸张上的牛皮质感莫名重合。
底层空间开阔如祠堂,中央地面绘着巨大道家法阵,朱砂已褪成暗褐,八卦方位各钉一具湿尸,手腕皆系红绳,绳结打法竟与车祸现场监控拍到的完全一致。其中一人衣角翻起,露出组织徽记:一只闭眼的鱼,衔着半枚铜钱。
陈玄戈瞳孔骤缩,灰白虹膜中央裂纹加深,血泪涌出更快。他踉跄后退,撞上石壁,烟斗从怀中滑落,磕地一声脆响。烟锅朝下,烟灰洒出少许,竟自动聚拢成孩童手掌形状。
“不是车祸……”他咬牙,声音嘶哑,“是我烧过的童男童女。”
林予安心头一震。她记得他在木筏上说过,焚化师职责是送亡魂清净,不沾怨气。可此刻,他眼里的火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记忆反噬的潮水。
薛白折断一根桃枝点燃,火光映亮尸身衣料——全是新衣,崭新得诡异,像是刚从殡仪馆取来。他蹲下检查其中一具孩童尸体,发现其口中含着一枚铜牌,正面刻“壬申年九月初三”,背面却是空的。
“日期不对。”他喃喃,“这不是花园口的年份。”
话音未落,林予安左手第三枚鳞片终于挣脱束缚,飞向法阵中心。它并未嵌入任何位置,而是悬停半空,投下一道扭曲影子,恰好覆盖住阵眼处一块凹陷的圆形凹槽。
河水倒灌始于无声。
先是脚踝处传来凉意,接着整片地面开始渗水,速度快得反常。水色漆黑,浮着细小气泡,每一颗破裂都释放出溺亡者的低语。漩涡在法阵中央成形,直径迅速扩大,卷起湿尸衣角,红绳绷直如弦。
林予安本能抬手,青鳞剥落处露出的指骨竟自动分泌出透明黏液,滴入水中后迅速凝结成膜,试图阻隔漩涡扩张。她膝盖微屈,身体前倾,像在对抗无形的千钧之力。
就在这时,哑女出现在入口处。
她不再是客栈掌柜的模样。旗袍干了,衣襟上的溺尸宴饮图静止不动,后颈龟甲封印彻底碎裂,皮肤裸露处泛着青白光泽,如同河底沉石。
她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却不破音,像是多年未曾使用的乐器第一次发声:
“林予安。”
众人一震。
她一步步走入法阵边缘,脚下积水自动退开,仿佛水面也认得她的身份。她看向林予安,眼神不再空洞,而是盛满某种沉重的温柔。
“你前世叫林晚舟,是我弟弟。一九三八年六月七日,你替我上了堤,被钉进石碑前,你说——”
她顿了顿,雨水般的泪从眼眶滑落,却在半空蒸发成雾:
“‘姐,骨舟载不动我们,你就别跳了。’”
林予安喉结滚动,左手第三枚鳞片剧烈震颤,终于落下,嵌入阵眼凹槽。
嗡——
整个空间震鸣如钟。
法阵朱砂纹路亮起血光,八卦方位的湿尸同时睁眼,瞳孔漆黑无光,齐刷刷望向林予安。她们手腕上的红绳突然绷紧,勒进皮肉,鲜血顺着绳子流下,在地面汇成细流,流向漩涡中心。
薛白左臂木枝猛然炸裂,新长出的桃木刺扎进地面,试图卡住法阵运转。陈玄戈扑向哑女,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却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撞在石壁上,嘴角溢出蓝火。
哑女却不看他,只盯着林予安胸口那片龟甲碎片,轻声道:
“你以为我在害你?我只是在完成你当年没做完的事。”
她说完,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枚玉佩。玉质温润,正面雕双鱼交尾,背面刻符文,竟与通道壁上那些模糊印记如出一辙。
林予安看清玉佩背面最后一笔时,左手第四枚鳞片开始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