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顺着鞋底纹路攀附上来时，林予安没有动。那触感不像液体，倒像无数细小的活物正沿着皮革缝隙往里钻。她踩稳门槛，一步跨入客栈大堂。
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铰链转动的声音竟如鱼鳃开合般湿润粘稠。她低头看去，铁质的合页早已锈蚀变形，每一片都呈现出鳃丝般的层叠结构，边缘还挂着未干的水汽，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油亮光泽。
哑女掌柜站在柜台后，双手交叠于腹前，目光落在林予安左手上——那里青鳞未褪，隐隐渗出泥沙。她递来一把铜钥匙，柄部雕成溺亡者蜷缩的姿态，掌心朝上，仿佛随时会接住什么。
林予安接过钥匙，指尖立刻沾上一层腥甜黏液，像是从深水打捞多年的尸体关节渗出的脂肪酸。她不动声色地将拇指擦过裤缝，留下一道暗红痕迹。
登记簿摊开在柜台上，纸页泛黄脆硬，墨迹却新鲜得如同刚写就。她在姓名栏写下“林予安”三字，笔尖刚离纸面，墨迹便开始蠕动，像有生命般收缩凝聚，最终化作一小滩血水，顺着纸纹缓缓滑落，在木质台面上蚀出五个微凹的印记。
她合上簿子，目光扫过四周。墙壁斑驳，挂着褪色的船帆与渔网，角落堆着几只空酒瓮，瓮口封泥裂开，露出里面灰白色的粉末。空气里弥漫着陈年酒糟与河泥混合的气息，沉甸甸压在胸口，却不令人作呕，反而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这味道曾在梦中反复出现。
楼梯通往地下，木质台阶踩上去毫无回弹，像是踏在冻土之上。她握紧钥匙下行，每一步都让掌心那点腥甜更深入一分，竟开始微微发热。
酒窖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类似骨骼错位的咔哒声。一股浓烈腐臭扑面而来，不是寻常尸臭，而是河水浸泡多年后腐败组织与金属锈蚀交织的味道，刺鼻却冰冷。她屏住呼吸，摸出手机照明。
光束切开黑暗，映出十二张桃木桌整齐排列，桌面光滑如镜，映出天花板上垂挂的蛛网与尘灰。每张桌旁坐着一具尸体，姿态端正，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皮肤灰白浮肿，指节处系着红绳，绳结打法统一，像是某种仪式标记。
主位空着，桌上只有一只粗瓷碗，碗中盛着七枚玉化鱼鳞，每一片都透出幽蓝微光，如同沉入水底百年仍未熄灭的萤火。林予安走近，发现这些鳞片并非静止，而是在碗底缓慢旋转，排列成北斗状。
她蹲下身，查看最近一具尸体的手腕。皮肤冰冷僵硬，但红绳下方的肌肤仍有弹性。她轻轻拨开衣袖，露出一道刻痕——数字清晰可辨：1972.04.18。王建国的生日。
她心头一震，却未退后。反而伸手探向尸体颈部，试图寻找溺亡痕迹。就在指尖触碰到喉结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桌下有个小物件：青铜棺模型，仅巴掌大小，棺面凸起的人脸双眼空洞，嘴角微翘，似笑非笑。
她拾起它，重量远超预期，仿佛握着一块沉水铁石。指腹摩挲棺盖边缘，忽然感到一阵剧痛自左眼袭来，像是有人用冰针刺入眼球。她踉跄后退，撞上桃木桌，碗中鱼鳞剧烈晃动，蓝光暴涨。
左眼视野骤然模糊，再清晰时，整个世界染上青色滤镜。她看见自己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雾气，而雾气里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禹贡九河图》纹路，如同雪花般飘散。青鳞自眼角蔓延而出，沿着颧骨爬行，带来灼烧般的刺痛。
她咬住下唇稳住身形，右手仍紧攥着那枚青铜棺模型。此刻它不再冰冷，反而滚烫如炭，表面人面竟微微颤动，仿佛要睁开眼睛。
她强迫自己冷静，将模型翻转查看底部。一道极细的刻痕嵌在棺底，形似漩涡，与她后颈印记完全一致。青鳞下的神经突突跳动，仿佛与此物共鸣。
她松开手，模型落在地面却没有声响，仿佛被空气吞没。她扶住桌沿站稳，左眼青光未退，视野中所有尸体的红绳都开始发光，连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整个酒窖。主位瓷碗中的鱼鳞停止旋转，齐齐指向她。
她终于明白为何这些尸体围坐于此——这不是宴饮，是祭坛。她们是守门人，也是诱饵。
她低头看向自己左手，青鳞缝隙正渗出细沙，沙粒落地无声，却自动聚拢，在脚边拼出两个字：
“快走。”
但她没动。
因为她看见最靠近门口的那具尸体，眼皮忽然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