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锦辞的处境倒是远没有颜晴以为的那么凶险，但是情况确实也不容乐观。
虽然他极力在组织赵英才的冒进计划，但调兵权最终还是捏在赵英才的手里。
面对江锦辞的再三阻挠，赵英才当即面色一沉，拿出调令召唤座下，“来人！”
江锦辞见他如此，便知要遭。
果不其然，当龙吟军几个守将从账外领命进来的时候，赵英才当即将调令扔在了他们面前，“即刻整兵，今夜准备反攻！”
“将军？！”守将们显然也没有料到赵英才竟然会定下这么仓促的反攻计划，一个个瞬时变了脸色，不由张口就劝道，“距离上次交战才不过短短两日，再加上被围困这么些天，我军将士们的体力已然告罄，实在再无能力经历一场恶战了。”
不说如今地形于他们本就不利，就是双方目前所存的实力都有悬殊，此战之凶险，所有守将俨然心知肚明。
刚刚江锦辞的再三劝阻已经让赵英才心生不爽，如今见他率领的守将亦对自己的决断有所微词，赵英才心中的忿忿愈烧愈烈。
这龙吟军看在江锦辞是江从蔺后人的份上，平素就对他多有照拂，甚至有的时候对他还表现出更胜于对自己的亲近。
赵英才对此事早就已经种下了不满的种子，如今看到这些人同气连枝，积怨已久的情绪一下子就没能按捺住，冷着脸大斥，“军令如山！我手中既有虎符，你等便当唯我马首是瞻！”
赵英才眼神狠厉地扫过账内众人，尤其在江锦辞的身上着重停留了一瞬，而后冷笑着继续说道：“违抗军令该当何罪，可还需要本将重申？”
话已至此，赵英才显然已经是打定了主意。
几位守将面面相觑了一眼，最后沉着脸色无奈地抱拳向赵英才领命。
***
大梁八十六年，四月廿三，夜。
时任主帅的赵英才率龙吟军尽数精锐向明金山以东发起猛攻。
此途陡峭险峻，尽管龙吟军将士训练有素，趁夜色翻阅明金山阴，已耗费半数体力的龙吟将士又怎可能会是守株待兔的狄人对手？这场殊死一搏，龙吟军最终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不仅精锐部队尽数被歼，残存兵力还直接被士气大涨的狄人逼退足足十里。
“报——”一脸血痕的前锋疾步跑进了赵英才的主帐，“其余三面狄人收到了消息，如今已在整兵，见此情形恐是准备向我们发起总攻！”
原本面色冷凝的赵英才在听到这一番话后，当即大惊失色地从主帅之位上惊站而起，而还不待等他细问，有一道急报声传了进来。
“将军！”龙吟军的小兵面色惊慌地直接跪倒在大帐正中，“狄人已翻过明金山，此刻距离主帐不过三里，将军快撤退吧！”
如今龙吟军所有精锐被歼，残存的兵力对于狄人而言简直不足一提，赵英才几次三番的指挥失误，已然让狄人摸清了现在的大梁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所以他们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趁着这个夜色对龙吟军发起了总攻。
果不其然，两方一交战，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龙吟军自然是节节败退，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被凶猛的狄人攻打到了帐前。
赵英才闻此噩耗，站在大帐中僵直了好一会儿，也未有半点儿反应。
他看着远处的火光冲天，仿佛已经预见了不久之后自己将被敌军俘获的情境。
“将军！快来不及了！早做决断啊！”
在士兵的催促声中，赵英才努力张了张嘴，可是好半天过去，也没能见他说出一句完整的指令。
这一刻，赵英才已经是无计可施、走投无路。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直站在边上没有说过话的江锦辞倏尔长叹了一声，然后走到行军图前对着众人往下方点了点，“往怀城方向撤退吧。”
江锦辞话音一落，一旁的几个守将就不由面色焦急地开口，“可这一条路地势平坦，所有情况都能被一览无遗，我们要是走这一条路撤退，狄人费不了多少工夫就会直接撵上，到那时——”
还不等守将说出后果，一旁的江锦辞便抬手打断了他，“我已经在这条路上布置了基础的陷阱，同时已经让人在几处岔路待命，届时我们在关键路口化整为零，散于灌木后，然后由我安排的前锋带大家往怀城的方向撤退，只要在天亮之前赶到怀城，那眼前之危可解。”
江锦辞随军出征已有数月，对于赵英才的脾性也算是有几分了解。
因此，他早在一开始劝说赵英才的时候心里便已有预感，自己无法阻止他反攻的准备，所以提前就规划好了大军撤退的路线，并在下午龙吟军整兵的时候，令自己的人在各个关卡处设立路障和陷阱。
江锦辞大致将自己的准备说了一些，原本大帐中还面如死灰的将卒在这一刻不由又升起了几分希望。
江锦辞见此，当即看向了一旁的赵英才，“但请将军下令撤兵。”
随着江锦辞话音落下，大帐内所有人的目光尽数都落在了赵英才的身上。
赵英才被大家这么看着，下意识的拒绝在舌尖滚了一遍后，最终颓然地被他按捺了回去。
大局当前，已容不得再说一个“不”字。
赵英才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看身边的江锦辞，对众人无奈地颔首，“都听他的吧。”
赵英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完全听不出了往日里半点儿激进的力道，有种气数已尽的荒芜。
***
在赵英才的妥协中，龙吟军暂且全权交由江锦辞安排撤退事宜。
江锦辞因为一早便有算计，所以即便狄人近在咫尺，此刻依然不慌不忙，这落在龙吟军的几个守将眼里，不免觉得他此刻颇有江从蔺当年的风范。
“前方的关隘处我已让下面的人开凿出了一片碎石，待我们最后一人完成撤退，我便会让他们将所有碎石滚下，拦住狄人追击的脚步，届时狄人定会大乱，我们趁此没入夜色，最后于怀城门前汇合。”江锦辞掷地有声地同龙吟军的几方人马强调。
除去那些障碍与陷阱，眼下当属撤退内最重要的一环，今夜之事能否成功便悉数在此，容不得大家马虎。
果真，随着江锦辞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打起了一万分精神，准备接下来的撤退。
***
而在龙吟军于夜色中奔袭的同时，颜晴的车队同样也没有歇着。
随着他们距离怀城越近，路上的流民也越来越多。
尽管他们这一路已经是万分小心，尽量避免走官道走大路，但是有这十车粮草随行，难免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主意。
“院长。”李墨之面色铁青地骑马至颜晴的马车边，“后面那十几个人已经快跟了我们一路了。”
这段时间来，颜晴从不敢在驿站之外的地方休息，就是怕这些流民起了别的心思。
虽说李墨之等人的武艺高强，但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谁知道这些已经饿到头脑发昏的流民最后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颜晴抿了抿唇，“这已经是第四批了吧。”
这一路上，想要强抢他们粮草的流民可真是不在少数，好在之前颜晴都想办法统统化险为夷。
李墨之点了点头，“要不我还是带着人下去威慑一番？”
颜晴看了一眼天色，良久之后，倏尔问道：“距离怀城还有多远？”
李墨之估算了一下，“大抵还有三个时辰。”
颜晴想了想，最后道：“这一路上跟来的流民不断，想来是因为有人走漏了消息，让这些沿途的流民听说了我们这块肥肉，就算赶走了这一批，下一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倒不如一次性给他解决了。”
“院长的意思是……”李墨之想不透颜晴的意思，只好犹豫地问道。
“一会儿你找几个兄弟假扮狄人来抢粮草，”颜晴抿了抿唇，“回头让大家演得都像一点儿，这会儿正好是深夜，是人血鸡血的也看不出来，把现场弄得惨烈一点儿，回头就继续让他们以狄人的装扮运送回怀城，不必再和我们汇合。”
要说现在大梁百姓最惊惧的，定然是狄人无疑。
要是在他们看到狄人如此嗜血模样，回头把这消息在他们那些流民里面稍稍一传之后，哪里还会有不怕死的敢再打这批粮草的主意。
李墨之瞬时就会了意，忙不迭地点头应了下来，转身下去安排起来。
***
大梁八十六年，四月廿三。
随着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这场攸关于狄人和龙吟军的生死时速之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江锦辞带领剩下的龙吟军尽数于天亮之前进入了怀城。
可还不等他松一口气，怀城内的情形却已经让江锦辞沉下了脸色。
如今的怀城，已然变成了一座空城。
守城的城主早就已经弃城，街道两侧的商铺紧闭不开，毫无生气的城池如今泛着一股萧条之意，挨家挨户走上一圈，城内剩下的只有一些不便离开的老弱病残。
原本以为后方还算安定，可如今一见方才知道，大梁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毗邻京城的怀城都已然是这番景象，想必作为王都的京城，此刻更是人心惶惶。
思及此，江锦辞面上的神情愈发凝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