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华确实是被良太傅那边放弃的人,从她嫁入宁王府后,尽管同在京中,却是没有来探视过一回,除了归宁之日,也就是前段时间,良夫人突发了重病,这才来书唤人回去了一趟,经此一遭更不用说了,好像是打定了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一般,连表面功夫都不做,出事这些天,不曾见过良家的一个人影儿,倒是那非亲非故的莫阿娘,比人都上心,日日在那里衣不解带的照顾着。
可惜这病啊,哪有那么好治的,接连快半月过去了,也不见有任何的好转。
李昭呢,比于之前似乎又忙了许多,终日不在府上的,也无暇照顾与人,因而这府里才消停下去些的风言风语,又是助长起来了。
有关于她的,也有关于良华的。
她这边倒是听习惯了,不过是说自己失了宠罢了,这次比于之前再多一些,便是妄自议论她被抓走这些日子的无端臆测,极不好听,尤其是她和朱晏两人那日在花园的交谈,未被人听到,但看到的人不少。
这人的想象力都是极为丰富的,那一番身临其境似的渲染,听了都叫不知道的人信以为真去。
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大概府里人都清楚了这么个事儿,不过源头究竟从哪里来的,这人太多了,一时间还难以查起。
良华那边才新鲜呢,说是她福报不厚,这才留不住一个孩子,又将她在那将军府时的旧事给翻了出来,说人命格不好,命中克夫克子什么的,这也还算是好的了,甚至还有更荒谬的谣言,说她不是良府的嫡亲女,不过是外来抱养的云云。
布知刚开始想着,左右问题也不大,清者自清,可能过些日子便消停下去了,可谁曾想到, 这些谣言是越传越没边儿了,叫她不重视也不行。
毕竟良华这样后,如今这宁王府,也便只剩下她一个能主事儿的人了。
若是她什么都不作为,任由这些风言风语继续滋长,传到外边还保不齐是什么样呢?
对她,对于良华,都并非什么好事儿。
有时候有些东西啊,不是它是假的,你就是清白的。
“林叔现在在哪儿呢?”她问道。
“回主子话,应是在账房呢。”
“去叫他来见我。”
惜春听到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主子您找林叔有事儿吗?”
话音落,只听不远处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起来了。
是婵娟在和旁人理论。
这些日子,这样的场景总是循环上演着。
“有些事情,总归要解决的。”她说。
她身旁伺候的四个人还是极聪明的,有些话不用说得太过明白,一点就通了。
布知之所以找林叔,是因为只有他短时间之内能够将府里的所有人也聚集到一起,她既然要处理,那么就该果决一点,不要拖拖拉拉的,留什么后患。
说来这些人也真的是。
她上一次这般兴师动众才过去多久,竟然没一个涨记性的,莫不是真觉得她太好说话,不至于做出什么事情来?
惜春去将林叔带了过来。
“不知王妃您找老奴有何要事?”他佝偻着身子拄着拐,行动不便,却还是依着规矩给她行了一礼。
布知看了身旁的忍冬一眼,示意她过去将人扶起坐下来谈,待人坐定之后,她才将自己请人来的目的说明。
“这几日来,府里的事情您应该比谁都了解,若是照着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对于宁王府想来并不能算是好事,所以此番请您过来,还是想说商量个对策,看如何将此事解决?”
林叔一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过他没有即刻回答,而是看了看身旁的几个人。
“你们先下去吧。”
“是。”
惜春和忍冬未敢拒绝,行了礼,退了出去。
她们走后,林叔站起身,往门口走去,正在布知以为他要做什么时,只见人探出头去往两边看了看,见没人靠近,放心了下来,但还是将门关上,这才折回来与她继续说话。
“老奴劝王妃莫要插手此事。”他说道。
“为何?”
林叔摇了摇头,一瘸一拐的走到她旁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立时叫她愕然呆在了那里,不敢相信。
“你是说,这一切……是王爷默许的?”
“是!”
“他为何要这么做?”布知真的不能理解,在府里大肆宣扬自己的两个王妃那些不实的恶毒谣言,于他有什么好处?
“这个……或者等王爷回来,您亲自问他较好。”
直觉告诉她,林叔知道些什么,只是不能对她说,或者说是不确定能不能对她说,所以只是话说一半,叫她不要插手管这个事情,但又不言明。
罢了,他知道得再多,也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她真的想要知道答案,如他说的,还是问李昭比较好。
李昭近些日子回来的时间都极晚,常常回府时,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
他没有再良华处留宿,也没有在她这里,每每回来,不是宿在书房,便是他自己的水榭台处,好像刻意疏远着两人似的。
布知之前一直想找机会跟他说朱晏的事儿,因着他太忙,总没寻着机会,后来朱晏那般说了,她也便不再纠结于是否让人留在府里了,所以也没在意这个。
她被绑架的事儿,好像就这样了,大家默契的都不去提起,就算是过去了。
但今日,她不得不重新正视这个事情。
因为她实在想不出李昭默许府里人散布这些谣言,于他有什么好处?
人白天不在府里,有什么事情也只能晚上找。
待府里人都沉沉睡去,布知披了件风衣,悄悄地出了门。
林叔告诉她,今日李昭会在水榭台。
李昭的住所和她们的都不一样,是建在府里的荷花池中间,只有一条半米宽的石子路可以走到,其余都是悬空的。
她很少来这里,以前是因为没必要踏进,后来吧,他不是在栖梧轩就是在书房,来了这处也没用,自然也不会过来。
这说来……还是头一次呢。
这可真不像一个王爷的住所,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屋子布置得极为简单,除了一张卧榻,一方桌子,一壶清酒,便再无其它了。
李昭带着一身的寒露回来的,推开门,见到人的瞬间有点吃惊,怔愣了片刻,冷冷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那语气极不友善,听上去像是在责怪她的打扰。
布知本来对他做的这事儿心里就有点不高兴,如今听他这般,更是气上心来,态度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直接回怼道:“王爷是我的夫君,难不成我连来自己夫君所住的地方都没资格了吗?”
换了平日里,她定不会这般刻意的强调两人的身份,可是现下不一样,唯有这般强调,才能叫自己理直气壮。
李昭闻言,忽然笑了起来。
冷白的月光倾泻下来,落到他的身后,却是不清晰,他整个人好像藏进了黑暗里一般,只有一个萧条的身影,裹着一身寒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布知先是被人这突如其来的脆弱感给惊了一下,片刻才回神,怄气的怒声道:“你笑什么!”
他没答,关了门,矫健的步子慢慢的向她这边移了过来,布知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心里有点慌,却也没有后退。
其实她真的只是来问个清楚明白而已,要说李昭真会加害于她和良华,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因为这种害法,根本就是费力不讨好。
想害她们,从入府开始,他都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这么做,没必要到了现在才闹这一出。
而且当初他在江南,都未曾真的与她计较朱晏的事儿,如今怎么会只是因为人被绑架三日,便生疑心呢?
这事儿不合理。
可正是因为不合理他却做了,她才会来。
“你能来找我,我极高兴。”他说,手搭过她的肩,将人扶坐下来。
“你早知道我会来?”
李昭摇头,“不知道,我在赌。”
“为什么赌?”
布知越听是越迷糊了,以前他什么都不许她问时,她都没有这么茫然过。
完全看不懂,也猜不透。
“如果我说,我不要你了,你会怎么办?”他问。
不要自己?
换在江南之前听到这句话,她不过是略微的怅然,更多的是欣喜。
她会高兴自己得到了解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了这个地方,可现在,听到这个话,她心里只是一片荒芜,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她没有接过他的话,反问道。
说话的时候,她是看着他的眼睛的,希望能够从中得到一些自己想要的讯息,可惜夜太暗了,什么也看不到。
他好像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两人跟兜着圈子似的,她不回答他的话,他也如是。
“你会怎么办?”他再一次问道。
布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说明还不够了解我,你只知道我会心软,却不知道,我其实,也会比谁的心都硬,若是你真不要我了,我也不会缠着你,继续赖在这里,我会离开,带着我在这里该得到的一切离开。”
“不会难过吗?”
“为什么要难过,才不会难过呢,你都不要我了,我还为你难过,不值得。”
沉默、
是良久的沉默。
昏暗的屋子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