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知是被吓了一激灵给清醒的。
“你怎么进来了?”她慌乱的跳了起来,这时候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床上,衣服也换上了新的。
“瞧着你半天没出来,人又都叫出去了,怕你是出了什么事,所以进来看看,哪曾想你还真睡过去了。”李昭理所当然的说道,抬手帮她理了理那额前的鬓发。
这时候知道怕她出事了,早前干嘛去了。
心里虽然疯狂的吐槽,可是嘴上到底没有说出来。
她是真的累了。
水泡得太舒服,便那么恍惚间就睡过去了,醒来发现旁边坐着一人,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你,换谁都得吓一跳的,根本来不及分辨位置,更别说人的眼神到底是猥琐还是深情了。
“怎么,你怕我?”
“还好,您可以先出去吗?待我换个衣服再说。”
她现在身上只穿着一件小衣,轻薄得如蝉翼般,虽说两人这关系,好像也不需要避讳太多,可是她总归还有点不习惯。
也不能说不习惯吧,就是跟人闹气呢。
理解和闹气并不冲突。
毕竟她也是个人啊,就这么被人直接放弃,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的。
他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着,眼睛便慢慢的浮上了笑意。
布知被他看得发毛,忙拿过被子挡在身前,往后躲了一下,心里直想骂变态。
他也没什么其它的举动,虽然眼睛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但是眼神很是清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对人如何了呢。
也不清楚这人是如何做到的。
“我在外边等你。”他收回视线,站起身,大步走出了门。
夏日的着装都比较简单清凉,不用人伺候着她也可以自己完成。
她换了衣服,很随意的将头发挽了一个髻,插上一只玉钗,照了照镜子,觉得并无不妥当之处,这才走了出去。
人坐在院子里,德牧在他身边陪着。
他身子坐得极正,优雅的端着一杯茶,轻品着,那一举一动,俨然一个优雅贵公子的范儿。
确实是个足以让人一见倾心的人啊!
不管看了几次,好像每次都会心头不由一颤。
可惜,这样的人。
注定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
她长呼了一口气,这才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王爷。”
“来了,坐吧。”他放下茶,看向她,“知儿想与我说什么?”
她刚刚只是为了缓解尴尬随口一说而已,现在人这般认真的问,倒是一下子把她给问住了,怔神片刻,她正要将朱晏的事儿与人说清楚,却听外头传来了一阵尖锐急促的叫唤声。
“王妃,王妃,您不要这样。”
这自然是不可能叫的是她。
两个人几乎同时皱起了眉,李昭比她快一步,站起身,拔开步子就走,走了两步之后才想起来什么回头道:“有事儿待晚间再说吧,知儿也累了,好好休息。”
他离开后,布知后脚也跟了上去。
栖梧轩的门口,一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不堪的女人四处乱跑着,嘴里嗷嗷的叫着,说了很多话,可是都没什么逻辑性。
从她的言论中,大概可以提炼出几个有用的词,那就是“危险”和“快跑”。
难不成……
布知心里有个可怕的想法,却总不敢往那方面猜。
她没有想到,那个事情,对于良华的影响竟然这么大,不仅孩子没了,人也成了这样。
如今这般,她还有什么好怨的呢?
她跟人怨什么啊!
布知苦笑的自嘲了一句,身体微微发颤,那脚下像是生了铅一样的沉重,每一步都挪得极为费劲。
“我好像输了,我怨不起了,朱大哥。”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低低呢喃着。
“你就没真正怨过,如何说来这话呢?”朱晏扶过她,到一旁的石桌前坐下。
满院的花香,微风徐徐,本该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天气,然她的心里却是阴云密布,阴雨绵绵的。
朱晏也看着栖梧轩的方向,长叹了一口气,道:“她也真是不容易。”说完又转头过来望向她,“你也不容易。”
布知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她坐了多久,朱晏就陪着她坐了多久,期间来往的人不少,小声嘀嘀咕咕了几句,又自己消停了下去。
“朱大哥,你也看到了,这王府实非久留之地,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也未可知,您还是尽早离开吧。”
消沉半日后,她已然想开了。
她答应过了李昭不会走,至少在他能坐上那个位置之前不走,所以不管如何,现在两个人的命运是紧紧地牵连在一起了,她离不开这里,可总希望不要再有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尤其是对她好的人。
“念念。”他轻唤了她的名字,握住人的手,那脸上是难得的正经。
布知看着被握住的手,略微错神片刻,垂下眼眸,慢慢地将手扯了出来。
“您对我有三番五次的救命之恩,若说要还。”
她想起了李昭的话,抬眼看去栖梧轩那边,李昭正抱着良华,哄着人进了里屋。
“当初在江南时,他曾用命换帮我还您的恩,可是欠太多了,又岂是他能还得清的,我也还不清……”
“过往种种,不过是与你所说的一句玩笑话,你又何必当着真,我虽多次相救于你,但目的并非单纯,也曾害你深入险境,说来便算是两清了,这一番,你叫人救了我,我又恰好碰上了这事,又救了你,更是谈不上什么欠不欠的了,念念你记住了。”
他看着布知的眼睛,强迫人与他对视着,唇口微动,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如今我留下,我帮你,皆是出自本心所愿,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不欠着我,也不需要回报什么。”
布知摇了摇头,忽然间就笑了。
“我真的很感动你与我说的这些话,可是我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你既是帮了我,我便是欠了你,可我还不起,所以宁愿你不帮,我不欠,如果过往不论,那么咱们就此两清,互不相欠,往后啊,若是江湖有缘再见,亦还是朋友。”
朱晏听着,那脸慢慢冷了下来,整个人身上像是结了一层寒霜般,“你可真是会扫兴。”
“说到底,你不过是不愿意欠着我罢了,如果是他呢,今天身份对换过来,他说要帮你,你会拒绝吗?”
……
她没有这么想过。
是这样吗?
她是不愿意欠着他而已吗?
她明明只是希望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呀。
“我真想不通你留下来究竟图的是什么,是,不否认他心里确实是有你的位置,不然当初也不会来江南找你,不会为了你答应我的无礼要求,也是因为如此,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不得不选择将你交给他,让你跟他走,可是如今你看到了,他心里有你,可是也有着另外一个人,甚至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他永远不可能只属于你一个,你又何苦如此,几次三番为他冒险,即使他在危难关头选择放弃了你,你也要留下来,宁愿委屈自己也留下,那不应该是你的,我认识的宁王妃,认识的念念,不是这样的,你如何变成了这样呢?”
“我和他之间的事啊,说也说不清。”布知也不知道,她如何就变成了今天这样,像他说的,那个委屈求全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她当初即使卑微,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
那时候她没得选择,为了钱,为了好好活着,所以什么都愿意,而且是很主动的去做这样的事,通过它们来获得自己内心的快乐。
可是现在呢?
她明明可以选择了,钱也有了,在这里和在外头,危险系数其实都差不多,不过是形式不同罢了,但她图什么?
图他能护着她吗?
他是说过会护住她的,可一旦面临选择的时候,她都是首先被选择放弃的那一个。
在李昭这里,她从未被坚定的选择过。
可自己居然可笑的为了那一个“不会走”的承诺主动回来了,哪怕像现在这样,心里空空的,怅然若失,也未曾想过离开。
她在图什么啊!
布知自己也想知道。
“念念,其实我明白,你是觉得这里太过危险,你不希望我卷入进来,同样的,我也是,我也不希望你待在这个是非之地。 你不愿意走,我也不逼你,我会留在这里陪你,但我希望你能够考虑清楚,你留下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希望你是快乐的,像咱们在江南时一样。”他说。
布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人明明对她如此好,可为何她心里的天平却总是在不自觉间倾向那一边呢?
“可你的希望……我回报不了。”她说得很小声,一点底气都没有。
“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的回报,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再说一次。”
她看着人,一时无语凝噎。
“朱大哥,我不是不信,只是……”她真的不愿意欠着他,因为回报不了,所以不愿意欠着。
谁会不希望有个对自己好的人啊,可是一旦被放弃成习惯了,对于别人的好,反而无所适从了,即使人家说了不用,也总想着要回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