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刹那间的失神,“怎么突然……”
李昭没言明,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指节在上头细细描画着。
屋外的月是乌蓝色的,黑得透亮,月光乘着风跑了进来,将云辉洒在两人的身上,给人穿上了一件银白色的新衣,半截烛光随风摇曳,影影绰绰的。
他拉着人靠着窗边坐下,半蹲下来,乌黑的眸子凝视了人许久,道:“去云州这段时间,我想了不少事情,细说来,我虽给了你富贵荣华,却从未算优待过你,每一次都是利用,几次害你几乎丢了性命,死里逃生,你其实恨我,不信任我,想要离开,也是无可厚非的,我理解,可那时候,总接受不了,所以不愿意与你相谈这个问题,也不愿意承认在多次的利用和被利用之间,其实你已经占据了我心里的位置。你是我要走向那个位置的最得力帮手,我在事业上需要你,在情感上也需要你,我自幼在宫里长大,算计的就是人心,除了母亲外,良华是第一个我愿意真心以待的人,她给了我年少的温暖,当年她被迫出嫁,我未能护住人,心里一直对她有歉疚,在她回来之后,总事事想着尽力去补偿于人,有时候便忽略了你。”
“为何突然对我说这些?”布知还是不理解,他不是个爱为这些事情解释的人,为这种事多费唇舌。
“你刚刚故意提起姓朱的,不是在试探我的反应吗?”
“你?”布知惊诧,但转念一想又不觉得有什么了,他若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被她这些小心思就给牵着鼻子走,那么他早被人吃得渣都不剩了,根本走不到今天。
“其实你不用试探,想知道些什么可以直接问,我可以告诉你,我在意你说的任何事情,尤其是跟那个姓朱的一起发生过的事,我嫉妒你在他面前可以那么自在,嫉妒你愿意为他而死。”
“是你说的叫我听话,不该问不该说的学会闭嘴。”布知小声说道,觉得有点委屈。
声音虽小,但两人距离不过方寸之间,他自然尽数全听了去。
这是他说的,确实无可辩驳。
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往后不必了。”他说道,又强调了一次,“宁王府,不需要两个都温柔恭顺的王妃。”
两个,这个数字让她清醒了过来。
是啊,他的身边可不止她一个人,她回去,面对的,也不仅仅是他,是王宫后院的人,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人物,那就是良华。
她就像是一道河,轻柔无声,却横在两人之间,不管怎么努力,在她这里始终跨不过去。
若是他今日没有说这些,她可以试探,可以像以前一样,听话,然后藏着自己,只寻求着这个人的庇佑,二人各取所需,待日后,他成功或失败,都能叫自己全身而退。
可是现在这……叫她迷茫了。
人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大概是自己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自己。
可最大的不幸,是他的喜欢,给的不止一个你。
“王爷可曾想过……良华会怎么想?”她将理想化的情感,再一次扯回了现实。
这是他们之间必须所面对的问题,逃不了,也不能逃避。
“良华?”李昭微蹙了蹙眉,“你我之间的事儿,与她何干?”
“自然有干系,王爷莫不是忘了,她也是你的王妃,说得好听些,我与她是平起平坐,可这谁不清楚,她才是那宁王府真正的当家人。”
“所以……你在介意什么?”李昭并不能理解她的话,“良华执掌中馈,于你的身份地位并不会有影响,她向来待人谦厚,也定不会为难于你。”
“我知道。”
“那你究竟在介意什么?她根本不会说什么。”
“我知道她不会,所以我才不能。”
布知将他扶起来,让他在一旁先坐下,随后看着人,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再有像上次曲水河畔的事故,你会选择救她还是我?”
“这很重要吗?”
“重要。”
时间在风里,在淡淡的果酒香间流逝,她并没有等到一个答案。
眼前人只是沉默着。
“你犹豫是因为你不知道该如何做选择?因为在你心里,你既不想失去她,也不愿意放弃我。”
“是,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逼着我选择一个,放弃一个呢?天盛那么多男人,他们的家里三妻四妾,比于宁王府是只多不少,从未听过如此……”他想说不可理喻,可话到了嘴边,对上人那乌亮干净又带着几分哀思的眸子,将话噎了下去,只道:“从未听过此番言论。”
布知瞧着人,没有其它动作,既不主动亲近,也不疏远,两人便这么对望着,听完他的话,嘴角渐渐泛开了笑意,不过只是苦涩的笑意。
“是啊,从未有过,可是那不代表我能接受,当初我入府,不管你娶妻纳妾是因为我根本不在意,你心中有谁,要娶谁为妻,要纳谁入府,我都无所谓,我不爱你,只要能够保证我在府上的一切利益,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那是我的原则。”
“可是……”布知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哀伤起来,“说来也真是好笑,明明你我之间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可是我竟然会在这种明知道没有结果的情况下,开始对你有了不一样的感情,我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清醒的人,此前的种种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对于他们,我可以清楚的分析利弊,然后断舍离,但对于你,却是明知道那是个深渊也愿意跳下去,我心悦于你,这种情感比以往任何一个都要来得冲动,因为喜欢,所以无法接受。”
“我希望你心里只有我一个,身边也只有我一个,但是你做不到,我也不会勉强,我可以同你回去,然我们之间,除了合作,不会有其它关系,待来日,你若真能登上高位,不再需要我,那么,一如你我最开始约定好的,请放我离开。”
“所以,这就是你的打算,一开始就没再打算与本王重修于好,不管本王做什么都是一样的结果,是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尽管心里对人的脾气并未算是摸准,这些平日里从不会宣之于口的话说出来势要得罪人去,可她还是大着胆子说了。
说来也是在赌,赌他那句有什么说什么是真的,赌他对她容许的底线。
“你需要我回去继续帮你,我需要你帮我救人,也需要你的庇护,所以我会答应同你回去,但是不会和你有任何情感上的牵扯,我们还是保持最开始相识时的相处模式,这样对你对我,对良华都好。”
李昭依然保持着沉默,脸上有明显的愠怒之色,但是隐忍着,并未发作出来。
良久,紧抿的唇终于动了动,发出低哑的声音。
“我理解不了你的执着,明明我们三个人可以和平共处,但你却硬是要将路往死胡同里走,不过说来许是我曾经的行为叫你不能彻底信任我,没有足够的安全感才会如此,所以,就像你说的,我做不到你,你不勉强我,同样的,我也不勉强你,我给你时间,待你日后想通了,可以再与我说,但是有一点。”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凌厉了起来。
布知惊了一下,下意识的出声,“什么?”
“那个姓朱的,我答应帮你救人,但过后你与他,保持距离,像这次的事儿,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
“好。”布知想都没有想就直接答应了下来,这倒是换李昭惊了。
“你就不犹豫一下?”
“有什么好犹豫的,我现在就如同一个定时炸弹一般,除了在你身边能够保证将这引爆的时间长一些外,在其他人的身边,总是会给人带去麻烦的,又何必再给人惹这一遭呢。”
她这话引来了李昭的不满,瘪了瘪嘴,冷哼了几声,“你倒还真会为人考虑,什么时候会想过本王?”
幼稚。
布知轻笑了一声,给人倒了一杯水以作赔罪。
“王爷心思缜密,高瞻远瞩,又有着得天独厚的身份地位作为支撑,何须用妾身为您考虑?”
他低头瞧了瞧她手中的水,又看了看人,叹了口气,终还是将那怨气压了下去。
“也罢,我与你救了他,既是帮你还了他此前的几次救命之恩,这反正左右日后你二人便再无瓜葛了,我又何苦自寻烦恼,与人置这个气,不过……”李昭接过她手中的水,并没有喝,只是放在桌子上,微起身,凑了过来。
半寸的距离,黑夜之下,她依然能够清晰的看到他的脸,本来就分明的五官棱角被夜雕画得更加的精致了,清浅的呼吸勾着人的五感,布知显然有些乱了神,自己的呼吸也有点不稳了。
她往后退了退,拉开二人的距离。
“王爷想说什么?”
长长的睫毛翳动了两下,眼角晕散开了笑,“看你,呼吸都乱了,却还装着对本王那么冷漠。”
……
“你靠太近了,我怕你图谋不轨,正常反应,正当防卫而已。”话毕,她忙转移了话题,继续问道:“王爷到底想说什么?”
李昭也不揭穿她这蹩脚的解释,不过也没有坐过去,再一次凑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想跟知儿说,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救的,所以你该欠我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