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那老者遭受了挤对,感觉颜面尽失,霎时间便失去了与牛三继续交谈的兴趣,于是闭目养神,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
牛三见状,并未继续上前打扰老者的清宁,反而被那位身着皮鞋的男子手中紧握的报纸所吸引,心生好奇。
他缓缓踱步靠近,轻声问道:
“嘿,老兄,你在读什么呀?”
男子闻声抬头,目光在牛三身上游走了一番,眼神中透露出明显的不屑,仿佛根本未曾打算理会他的询问。
面对如此态度,牛三心中早已有了应对之策。
只见他故意做出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将自己那枚象征着海军高阶军官身份的徽章不经意间显露了出来。
那男子瞥见徽章后,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变得异常热情,满脸堆笑地招呼道:
“哎呀,原来您是……”
话未说完,牛三便以手势示意他噤声,男人当即心领神会,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牛三不愿张扬此事的意愿。
随后,男人又连连点头,以示自己已经全然领会,牛三这才放心地将军官徽章重新收好。所幸的是,周围并无他人留意到这边的微妙变化。
牛三再次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
“你究竟在看些什么呢?”
男子此时的态度已与之前判若两人,变得无比谦恭与热情,他连忙将手中的报纸递到牛三面前,并详细介绍道:
“这是四方城出版的报纸,上面刊登了诸多新闻资讯,既有天下各地的消息,也有域内的各种问题,更有专家学者的精彩评论,内容极为丰富且极具权威性,绝对值得一读。”
牛三接过报纸,匆匆浏览了两眼,随即被其内容牢牢地吸引住了。
尽管这张报纸的面积不大,但上面刊载的消息却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从季伯亲自出城,前往火车站迎接海军元帅罗松正的盛况,到各类五花八门的信息,诸如某家酒店的诱人广告等,可谓是精彩纷呈,令人目不暇接。
那男人指着报纸上的一个版块,脸上洋溢着自豪之色,对牛三说道:
“你瞧,这糖厂便是我工作的地方,还曾获得过大都护的夸赞呢,那可是相当荣耀的事情。”
季伯在统一岭南、黔州之后,并未接受伪朱政权的封王之位,而是毅然决然地重新启用了都护府制度。他领安南都护,统管着整个安南地区,威名赫赫。
牛三顺着男人所指的方向望去,这才留意到报纸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版块。
他虽没心思仔细查看,但还是敷衍地应和了那男人几声,以示礼貌。牛三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
“这样一张报纸,卖多少钱呢?”
男人笑着回答道:
“不贵,不贵,仅需三文钱而已,也就相当于买个菜饼子的价钱,十分划算。”
牛三诧异道:
“三文?一张报纸仅需三文钱?”
男子一脸自豪地说:
“没错,仅需三文钱便能买到一张内容丰富的报纸。都护大人发行报纸并非为谋取钱财,而是旨在为百姓开慧。”
说完,那男人郑重地朝着四方城方向拱了拱手,由衷地感慨道:
“都护大人乃是为了教化百姓,为天下人开拓视野,此等胸怀非我等所能企及半分啊!”
“呵,通篇胡言乱语,误人子弟,也敢妄言教化苍生。”
一声嘲讽打断了男子的话语,男子恼怒地转过头,发现在他座位后面几位处,有一个身着儒衫的白发老者正不屑地开口讥讽。
男子瞧了瞧这儒衫老者,仅仅打量了几眼便心中有数了。
这老者虽说穿着儒衫,可那衣服显然陈旧,洗得都有些发白了,定然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如此一来,男子便没了什么顾虑。
男人冷笑着讥讽道:
“嘿,我说怎么着闻到一股酸味呢,敢情是有个酸腐儒生在这儿啊!居然还敢指责报纸误人子弟,你真能看懂吗?就搁这儿胡咧咧。”
那身着儒衫的老头显然未曾遭遇过这般情形,被男人的这番话刺激得额上青筋暴突,怒声喝道:
“老夫虽不敢自称学究天人、贯通古今,但也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之辈,更是堂堂正正的童生,你竟敢说我看不懂报纸?”
男人满是不屑地回应道:
“哎哟喂,童生啊,可真了不起呢!都快把我给吓死了。一大把年纪了才考个童生,还好意思对诸事评头论足,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那儒衫老者气得几近癫狂,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男人,“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然而,这位老者毕竟是历经无数次科举洗礼的资深士子,年近半百却仍旧年复一年地投身于秀才考试的洪流之中,其内心的坚韧与执着,养气功夫着实不俗。
他竭力平复自己激荡的情绪,面带愠色地言道:
“竖子无礼!你可曾知晓,文章千古事,容不得半分轻视,报纸这等既能利国又能利民的神器,若是用于刊载国家之大事,倒也算是恰如其分,无可厚非。然而,它竟不堪承载圣人之言语,以教化芸芸众生,反倒沦为商贾宣传私货之工具,将这原本高雅文致之事,沾染上了铜臭之气,岂不令人痛心疾首!更有甚者,它还怂恿农夫抛却耕作之本,转而投身于工厂劳作之中,这岂不是在胡言乱语,误人子弟吗!”
那男子却没半点搭理老儒生的心思,他刚才一番痛斥老儒生之后,便对这位老朽的儒生再无半分搭理之心。
似这等老儒生,他着实已见过不少,他们终生沉迷于书卷之中,整日里只知道之乎者也,五谷不分,四肢不勤。
像他们这等迂腐的书呆子,又如何能知晓创办报纸所需耗费的巨资。
虽说如今安南的造纸与印刷技术日新月异,一张报纸的成本已然不高,但要将这报纸分发至安南的四面八方,所需之费用却是极为庞大。
都护大人不愿从百姓身上搜刮民脂民膏,自然只能从商人处筹得款项,故而才会默许商人在报纸之上为其商品大肆宣扬。
这皮鞋男子身为糖厂的管事,历经世事沧桑,自然不是那等天真幼稚之辈。
他深知都护大人的良苦用心,亦从心底里对都护大人充满了敬意,故而对于任何胆敢对都护大人不敬之人,他都会怒不可遏。
但此刻冷静下来细细思量,却觉得方才之举实属多余,对方这等书呆子,整日里只知道高谈阔论,满口胡言乱语,实则毫无实用价值,与这等人计较,着实是浪费光阴。
恰在此时,火车的工作人员闻讯赶来,那男子便不再理会老儒生,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而老儒生虽被男子这般无视的态度气得胡须直颤、双眼圆睁,却也只能无奈地坐回原位,只是不时地怒目而视,瞪向那男子。
在喧闹的火车车厢中,一场猝不及防的争执瞬间吸引了众人的视线,然而这场争执又迅速偃旗息鼓,这让所有人都不禁感到些许失落。
不过,牛三只短暂地投去了好奇的一眼,很快便觉得那两人的争执枯燥乏味,恰似夏日午后聒噪的蝉鸣,声音响亮却毫无实质内容。
随后,他便再度将注意力放回到手中的报纸上,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好似具有某种魔力,紧紧地吸引住了他的心神。
没过多久,那位穿着皮鞋的男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牛三看到后,毫不迟疑地起身,把那个因争执而暂时空出来的位置还给了这位男士。
男士看着牛三,眼中思绪万千。
作为糖厂的管事人,他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财富,一张火车票于他而言,简直是微不足道。
他在心里暗暗思量着,倘若能借这个机会和这位看上去非同一般、可能拥有海军高阶军官背景的人建立关系,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于是,男士诚恳地邀请牛三再次坐下,言语中满是尊敬与谦逊。
但牛三,这位常年在广阔无垠的大海上漂泊的硬汉,丝毫没有占人便宜的想法。
他委婉地拒绝了男士的好意,只是面带微笑地借了一份报纸,接着便走到了火车的角落里,寻了个较为安静的位置站住。
火车缓缓启动,伴随着轻微的晃动和轰鸣声,向着未知的前方行进。
对于牛三来说,这种轻微的颠簸仅仅是他航海生涯中的一个小片段,根本不值一提。
他手捧着报纸,目光专注且深沉,仿佛整个世界都已被他抛至脑后。
火车的轰鸣声、乘客们的交谈声,甚至是那两人争执残留的余音,都无法对他造成丝毫干扰。
他就如此静静地站立着、阅读着、思考着,全然沉浸在了报纸的世界之中,难以自拔。
牛三全神贯注地看着报纸,全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直至那位他让座的老头,将他唤醒。老头拿出一个包裹,说道:
“小伙子,还没吃东西吧?过来一块儿吃点儿,老汉我只带了些干饼子,你可别嫌弃哟!”
牛三脸上绽放出笑容,拿了一张饼子,乐呵呵地说:
“哪能呢,我还得感谢您老呢!”